緊接著,一道又一道腰身粗細的水柱沖天而起,自湖心亭一路蔓延至岸邊。一道道擎天水柱猶如蒼龍出海直射天際,在深邃的夜空迸裂四散,化作漫天細雨飄搖而下,將原本光滑如鏡的凝翠湖面砸的千瘡百孔,泛起圈圈漣漪,相互碰撞,相互交織,相互融合,相互湮滅。
顯然,柳尋衣雖然憤怒,卻無意傷害洵溱,只是稍示威懾,逼其住口。
雖然柳尋衣只是威嚇,卻足以令猝不及防的洵溱嚇得花容失色,身體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凝翠湖畔,聞聽響動的唐阿富和阿保魯同時大驚,臉色驟變。
心系洵溱安危的阿保魯怒聲罵娘,欲飛身躍湖,卻再一次被唐阿富攔下。
二人爭執不下,紛紛亮出兵刃,幾成對峙之勢。
湖心亭內,驚魂未定的洵溱面色煞白,卻強壓著內心的忐忑,壯著膽子繼續控訴柳尋衣的矯情,只是語氣相較于剛剛收斂許多,聲音也壓低許多,更像是喃喃自語“偌大的天下,有幾人可以隨心所欲你、我,亦或三山五岳的江湖過客,有幾人不是被動地接受命運的安排又有幾人不是任由擺布的可憐人為何我們受得,偏偏你柳尋衣就受不得”
默默地聆聽洵溱的質問,怒氣未消的柳尋衣靜坐不語。
“你憤怒,是認為我在貶低你的苦難,漠視你的努力。”洵溱緩緩提高聲音,鄭重其事地說道,“但我可以對天起誓,我洵溱沒有貶低、漠視任何人尤其是你柳尋衣。你的付出、你的渴求、你的期盼、你的磨難,你流的血、你受的傷、你吃的苦、你渡的劫我統統看得見,而且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洵溱言出肺腑,眼泛淚光,令柳尋衣的心如遭重擊,不禁為之動容。
“謝府主、蕭谷主、騰族長,他們是他們、你是你,嘴上說的多么輕松可是你的心里明明一清二楚,你和他們根本無法分割,否則你何必在蕭谷主和謝府主之間苦心斡旋何必挖空心思應付各大門派又何必繼續留在這座丹楓園”洵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言辭愈發懇切,“你剛剛那句與我何干,恐怕連你自己都無法說服吧”
“我”直至此刻,柳尋衣終于恢復理智,看向洵溱的眼神變得復雜而憂郁,“你說得對,我連自己都騙不了”
“離開朝廷,失去趙馨,前者于公,后者于私,皆令你心灰意冷,信念全無。”洵溱嘆道,“至于江湖中的打打殺殺,成王敗寇如我所料不錯,你從未真正在意,因為你自幼在天機閣長大,整日沉浸在皇恩浩蕩的大雅之堂,江湖皆草寇早已是你刻在骨子里的執念。你也許從未輕蔑過江湖中人,但你卻一直將自己視作廟堂正統,習慣了作壁上觀,故而無法適應亦無法融入其中。過去你吃的是皇糧,辦的是皇差,凡朝廷下令皆是天道,凡對抗朝廷皆為叛逆。所以你根本不在乎潛伏在洛天瑾身邊是否危險,更不在乎得罪多少江湖勢力,甚至你連對手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都不在乎,你只知道自己是兵,他們是賊,官兵捉賊天經地義,就這么簡單。你敢孤身一人前往西域,在天山玉龍宮的眼皮子底下搶奪驚風化雨圖,也敢縱橫南北,將中原武林攪得天翻地覆。說到底,皆因你一直將自己置身于江湖之外,篤定自己遲早能夠功成身退,回歸朝廷加官進爵,所以你看熱鬧不嫌事大。”
洵溱字字如刀,句句似劍,一字一句無不深深戳進柳尋衣那顆愈發激動的心,以至于他的目光越來越糾結,呼吸越來越急促,甚至連手腳都開始變得無處安放,無所適從。
“在你心里,武林盟主的寶座,恐怕遠不及天機閣少保的官印更加可靠。只可惜,你的性情過于耿直,雖然身在朝堂,但骨子里卻流淌著江湖兒女的血。此乃天命,注定你永遠無法為朝廷建功,淪落江湖才是你的最終宿命。”洵溱又道,“你替朝廷辦差可以刀山火海,不避生死,但讓你以江湖人的身份去明爭暗斗恐非你內心所愿,只是礙于謝府主、蕭谷主、騰族長這些人,也許還包括少秦王和我,因為我們與你或是摯友親朋、或是患難與共、或是難分難舍的復雜關系,令你不得不隨波逐流,去面對一些你根本不需要,也不在意的東西。更無奈的是,江湖爭斗必會遇到諸如金復羽這般心狠手辣的勁敵,稍有不慎即是萬劫不復,你不僅僅可能命喪九泉,更有可能累及無辜。這筆買賣怎么算都虧,你自然萬分迷惘,也自然不知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