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在很大一部分士人心中,朝廷這是在倒行逆施,此舉有辱斯文,這是在把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并列,讓腹有錦繡、胸懷天下的仁人志士去操持研究農桑管理,實為焚琴曲煮鶴
在一些士林樸素的認知中,他們當然也認可重視農桑,但是這份重視,實在只是停留在口頭上,不能付諸于實際,更別提躬身下地,沉心研究了。或許,不欺壓農民,保證不誤農時,按期照章收上賦稅,就已經足夠了。
但在大漢當前的政治趨向中,卻是越發要求官員對農業生產、農業技術的學問了,從皇帝以下并諸多掌握實權的權貴們,也越發不依靠“詩書經典”治國理政了,這對于傳統的儒學士們而言,是極其嚴重的一個問題,也一度引起了恐慌。
當然,有抱殘守缺者,也有應時順勢求變者,比如湘江學派,又比如楊億出身的閩浙流派。
就在今年夏,經皇帝劉旸提議,尚書令呂端、財政使張齊賢主持,決議同意成立農部,以總管天下農牧漁林諸事,從制度上進一步加強農業口的權威,強化“以農為本”的治國理念。
當然,一個新部司的成立,也伴隨著朝局的變動,以及權力的劃分。關于農部的組織架構,具體細節仍舊商討落實階段,但可以明確的是,職權基本是從工部、戶部中剝離出來,并且同戶部一樣暫時歸屬于財政司下。
可以想見,財政司的權勢將進一步擴大,將成為大漢中樞實權第一的部司,不管這樣的局面會維持多久,至少在這個階段,兼任財政使的宰相張齊賢,在政事堂的話語權也將進一步提升,也意味著皇帝的權勢在持續增漲。
而有心人則更加關注,一個新部門,還是一個實權大部成立,帶來的職位與權力機會。
而楊億、劉筠、朱祺三人辯論的,恰恰是農部成立背后,有關增加農科取士名額、以及增加對官員農業事務、知識考核事項的問題。
朱祺作為湘學出身,不說徹頭徹尾地添朝廷政策,但總是從各方面為之解讀,政治立場格外堅定。
而楊億、劉筠二人,當然也不敢否定朝廷大政,至少在政治正確的農事態度上,還是很堅定的,他們的異議集中在農科與農官事務上。
楊、劉二人的觀點很明確,朝廷重農、鼓勵生產自是應該,但過于拔高農官的權力、地位,只怕會引起士林不滿,也不利于朝廷的穩定與和諧,更無法倡圣人之言、行圣人之道,“泥腿子”焉能治理好國家
說到底,他們雖然愿意給農學、農民以政治地位,但卻不愿意分享政治權力。
而對于楊、劉所持論點,朱祺可是看得透透,因為他本身也有類似的顧慮。但是,甭管心里怎么想,嘴上卻是堅定的“實務派”,針對他們的說法,一一予以駁斥。
比如“春秋有百家爭鳴,農家之言當不得圣人之言”;
又比如“今圣人之言與古圣賢之言,孰重;
還有,朝廷的初衷,是鼓勵讀書人去修農學,勸農業,護民生,而非反之,本末焉能倒置;
農事不興,國家不固,小農至少能察天時,治田畝,而不辨五谷,只知擺弄經文、抱殘守缺者,又如何能處理好政務,執行好朝廷“農業興國”之政
當朱祺火力全開,尤其開始搞起“人身攻擊”之后,楊、劉二人當然也不甘示弱,逐一駁斥,引經據典,能言善辯,同樣是他們所長,火氣被勾起來之后,氣氛也就熱烈了。
不只圍觀的客人們興致盎然,聚精會神,就連在琴臺上撫琴的劉暉手上動作都快了,悠揚的曲調便急促,就仿佛在給辯論雙方鼓動助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