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已是散亂不堪。”趙匡贊嘆了口氣,俊偉的面容,有些苦意:“近來軍中,流言張揚,兒雖下令禁遏,卻收效甚微。若不加整治,只恐生變!”
“那些人是熬不住了!”趙延壽聲音蒼然,語氣中滿帶著蔑視:“彼輩鄙陋,目光短淺,不識大體,時局艱難,異心起泛,是必然之事!”
趙延壽所指,自然是燕軍之中的一部分將校,彼輩多為自“桀燕”時期便崛起的軍功官僚地主,那是一股不弱的力量。此前,契丹人多仰賴彼輩統治幽燕之地。
去歲,時局變化劇烈,胡漢矛盾大爆發,彼輩受大勢所迫,“稀里糊涂”地便加入了抗遼的事業中。在初期,尤其是在對幽州胡人的搶掠之中,獲利匪淺。
但在接下來近一年與遼軍的對抗之中,日子不好過了。部曲傷亡,土地荒蕪,佃戶逃亡,可謂損失慘重。與此前在契丹人治下的日子相比,差距何止一星半點。
再加幽州民生凋敝,處境日漸險惡,而彼輩心中知道契丹人的強大,于是積怨累積,漸有爆發的跡象。國家利益,民族大義,胡漢矛盾,此時此景,在彼輩眼中,已不是什么大的問題了......
“他們也不想想,那般血仇,是短時間能消除得了的嗎?遼西、遼東未及撤出的國人,此時如牛馬一般為胡人役使,契丹人若再得幽州,彼輩又會是何等下場?我看吶,恐怕還不如深山惡水中的野人!”趙延壽的語氣中帶著氣憤。
“天下庸人何其多,軍中將校更多鄙夫,世事難測,又有多少人能看清時局,以窺將來。”趙延壽嘆了口氣,有些傷神。
氣息急促地喘了好幾口,趙延壽慢慢地緩了下來,突然看著兒子,以一種嚴肅的語氣,對其鄭重道:“匡贊,還是那句話,彼輩心不定,你必須堅定,萬不可受其擾,行首鼠兩端之事。契丹人深恨我父子,幽燕若喪,彼輩或可為奴,我趙家卻只有身死族滅的下場。”
這個場面,有些滑稽,當初在北上的時候,趙延壽可就抱著首鼠兩端、左右逢源的心思,而今卻以此教育起兒子來了。
“兒子知道。”
“已絕于契丹,必需背靠漢廷。大漢朝雖然不怎么穩當,但我見那天子,年紀雖輕,但非池中物,破契丹,謀幽燕,其繼位以來,亦展雄主之姿。”
“他欲以我趙家,控幽燕以抗契丹,絕北患,對我們必定會大力支持籠絡。”
“還有一點,你要謹記。幽燕失北險,胡騎肆意進出,城雖大而堅,卻難持久與契丹抗。倘若其大軍出,而漢廷無力北上,幽州能守則守,不能守則棄,率軍民南撤,務必將軍隊掌握在手。”
“漢天子若能成功振朝綱,強國勢,勵士卒,異日必有北進之意,必將仰賴趙家與燕軍。其若才德不足,抑或中原又有大變,那么尚可借幽燕軍民部曲,另謀功業......”
這談話,說著便有種交代后事的感覺。見老父強撐著病體,諄諄之辭,趙匡贊鼻子不免發酸,表示明白,勸道:“父親還是好好休養身體,幽州之事,兒自處置。”
在趙匡贊的伺候下,趙延壽再度躺下,緩了緩,看著趙匡贊,吩咐著:“張夢臣的后事,不能含糊,你去親自去張府幫忙籌備,以示敬重。”
趙匡贊微愣,張礪的名望雖高,但終究已作古,以而今幽州的緊張局勢,重要關頭,他當收人心,穩局勢,把握軍政大權才是。
顯然理解趙匡贊的疑竇,趙延壽又補充了一句:“傳我命令,各軍軍指揮以上將校,一齊到張府吊唁,為張判官送行。稍晚,我要親自去為張夢臣吊喪!”
“可是您的身體......此事有兒即可!”趙匡贊下意識地說道,不過很快,臉上露出一抹深思,凝著目光看向老父:“父親是否另有打算。”
見其機警,趙延壽老懷安慰,重重地舒了一口氣,語氣森然:“燕軍,不能亂,幽州也不能亂。得趁著時局尚安,我還有一口氣,為你清理掉一些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