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富貴把眉頭皺了起來,那可不就是她么?她到這瞎晃悠什么來了?
下了樓,穿過院子,出了警隊大門,那個秀麗身影卻不在了。站在烈日下的街邊,向左看,向右看,然后快步去追。
擦肩掠過一個又一個行人,終于確認了前面那個低頭倩麗的背影,和長長的麻花辮。
“喂……”他喊。
她停步回過頭,看到了身后不遠處的漢奸,詫異了。
他露出個陽光微笑走近:“真巧啊。”
她轉回身,垂在身前的兩手攥著一個手帕包,不太自然地回答。
“哦,我是……進城來幫我爹處理店里的事。嗯,那個……謝謝你。”然后低下頭輕輕捏搓著手里的東西。
張富貴有點暈,這……跟前幾次見她又感覺完全不同呢?怎么每次見她都不像是同一個人呢?看起來羞澀,含蓄,內向,這能是朝我狠扔磚頭的那位嗎?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暈了,也許是被頭上的烈日曬的,要么就是做夢。
“康副隊已被撤職了,林秘書已經死了,沒人會在打你主意了,你放心吧。”
她低著頭沉默了一下,不抬頭地説:“我爹要我明天去省城了……”
“哦。還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么?”説完了這句話張富貴便暗暗罵了自己一句,又上趕著犯賤了,蒼天!
“沒有……省城有親戚,條件不算差,謝謝你。”她還是不愿抬頭説話,不自然地開始用一只鞋尖輕輕踢踩地面上的一個小石粒。
這怎么弄得和老友分別一般?可能么?荒唐吧!張富貴迷糊,感覺越看不懂面前這個美麗的她。
于是一個暈,一個低著頭,兩個人沉默著曬在烈日下。午后的街仿佛黑白,灰色的人影不時從他倆身邊流過,只有她和他,是清晰的,還留有顏色,卻像是靜止了。
他強迫自己清醒起來,打破沉默:“嗯,那好了,我這個漢奸還得回去忙著禍國殃民,后會有期。”
她忽然笑了,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那悅耳的開心笑聲讓張富貴瞬間感到一陣透心徹脾的清涼。
她終于抬起頭,臉上的笑容尚未褪盡,不好意思地直直抬起兩個秀臂,扭捏地將那個手帕包擺在張富貴眼底:“這個送給你,算謝禮吧。”
張富貴呆呆看著她兩手捧著的手帕包,實在想象不出這里面包著什么東西,形狀有點怪。
“我知道你不是漢奸,我也不知道你會喜歡什么,所以就送你這個了,你留著吧……”
她見張富貴有點呆,便直接將手帕包塞在張富貴手里,然后倒退著走了幾步:“再見。”
話落,她轉身走遠,越來越淡。
一直到那黑裙藍衫再也看不見了,烈日下的張富貴終于改為盯著手里的手帕包呆。
解開了手帕,一副精致的圓墨鏡在陽光下耀花了張富貴的眼。
人生中第一次收到了屬于自己的禮物,環境仿佛又黑白了,行人又變成了無法干擾視線的灰色。
原來漢奸也是可以收到禮物的,他靜靜想著。
原來收到禮物……會讓人覺得更孤獨,孤獨到想哭。
他仰起臉,閉著眼,努力抑制著什么,深吸了一口氣,將圓墨鏡戴上了鼻梁。
再去看街,世界從此不再刺眼了,柔和得不真實。
他微駝的背終于直了起來,臉上再次掛上陽光的笑容,卻被墨鏡襯托得多了一絲詭異感,然后他悠閑地轉身,晃進人流,消失在落寞中,眼中突然留下兩滴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