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覺得高皇帝為什么能得天下?”
“這不是我們今天要討論的問題。”孫策咧嘴一笑。“我們今天不討論天命這種玄乎的問題,我只問陸公,你信不信舜避丹朱這件事?”
陸康盯著孫策看了好一會兒,見孫策眼神清澈鎮定,不似作偽,心中閃過一絲懊悔,覺得自己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有失長者風度。他眼神閃爍的良久,搖搖頭。“不信。”
“那你的意思是說,吳會一帶的相關傳說都是謊言?”
“我不敢說都是謊言,但沒有典籍佐證,我不敢輕信。”
孫策笑了起來,眼神中透出幾許狡黠。陸康不是不信,而是不想他利用這個故事來造勢,這才故意說不信。“陸公嚴謹,誠為難得,但所謂典籍又有幾部是從上古傳下來的?照陸公這個說法,六經皆偽,因為他們的傳承都沒有典籍佐證。就算傳承有序,其先也不出秦末漢初。我也可以說這些都是那些人編出來的。”
陸康啞口無言,撫著胡須思索片刻,反問道:“將軍信么?”
“我和陸公一樣不敢輕信,但我覺得可以研究,尋找證據,比如說遺碑或者古墓之類,而不是草率地信或是不信。陸公以為呢?”
陸康若有所思。孫策又解釋了一下考古學的基本理念。“比如說,我們發現一片墓地,就可以知道這里曾經有人居住,還能從墓里的陪葬品知道他是窮人還是富人。如果我們發現了一座舊城,哪怕這座城只剩下殘基,但只要能分辨出城的大致范圍,也能基本推斷出這里曾經有一座城,又是什么樣的規模。如果發現了大量的玉器,也許就能證明這里曾經有過文明,而不是茹毛飲血的蠻夷。”
陸康微微頜首,覺得孫策說得有理。“將軍說沈子正的文章有可取之處,只是為此?”
“陸公,這篇文章雖然粗淺,卻可以拋磚引玉,只要言之成理,或贊成,或反駁,都可以,總比說那些虛無縹緲的天命好。學問就是學問,不必總和朝堂聯系起來。陸公,邯鄲淳、胡昭用發現的古碑校正楚史,吳會多才俊,難道就不能做同樣的事,也許我們能找到證據證明吳會早有圣人涉足,并非野蠻之地?”
陸康怦然心動。他已經六十多了,做了一輩子官,太累了,不想再受案牘之苦。但他也不想就此歸隱,如果能做點學術研究,增加一些對家鄉的了解,甚至于編一部比《吳越春秋》、《越絕書》更完美的史書,那也可以留名青史。古人云三不朽,他不敢奢望立德、立功,卻可以立言。
“將軍說得有些道理,吳會雖然不如中原文化昌明,名家輩出,不樂仕途,乃心向學的人也不少,如果能像南陽郡學一樣撥以專款,讓他們安心治學,應該對文化有所幫助。”
見陸康心動,沈友松了一口氣,感激地看看孫策。他本來以為要被陸康臭罵一頓,沒想到孫策真把陸康說服了。孫策笑笑。辯論不僅要有技巧,更重氣勢,理直才能氣壯。沈友口才雖好,奈何是陸康晚輩,心里又有鬼,理不直,氣焉能壯,他以前就懟過陸康,現在心里也不虛,沒什么好怕的,從氣勢上就勝沈友一籌,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蠱惑陸康籌辦郡學,拉攏吳郡讀書人。陸康性子剛直,一旦發現自己錯了,心中愧疚,必有補償之意,更好說話。
“陸公,你今天突然趕來,不會就是為了教訓我們這些后生吧?”
陸康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一拍額頭。“我特地趕來,是奉許太守之命,來提許淳父子進城受審。”
孫策皺了皺眉,很客氣,也很堅決。“陸公,這恐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