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琬很驚訝。“你還知道這件事?”
何逵也很驚訝。不過他更驚訝的是黃琬的反應。這剛剛被孫策氣得吐血,怎么一轉眼又如何激動?不過說來也是,孫策怎么會知道黃瓊的事?那可都是三十年前的事。
孫策笑了,很客氣,還有一些靦腆。“我雖然讀書少,卻還能聽得進意見,只要不是虛張聲勢的大道理。黃公想必也知道,為培養將校,我建了講武堂,為培養工匠,我建了木學堂,為培養醫匠,我建了本草堂,但我最想建的其實是培養官員的政務堂。本來希望郡學能承擔這個任務,但是很可惜,郡學的先生更愿意做博士,對這些俗務不感興趣。”
黃琬嗤了一聲,眉眼間多了幾分傲氣和不屑。“俗儒焉知政事,將軍希望郡學能教出能吏來,未免緣木求魚,愚不可及。”
“哦,為什么?”孫策眼神驚喜,心中卻是暗自得意。他知道自己撓到黃琬癢癢肉了。
在此之前,孫策只知道江夏黃家是江夏首屈一指的世家,究竟有多強,他并不清楚。拜郭嘉之賜,他對江夏黃家有了比較多的了解。江夏黃家雖然比不上四世三公的袁家、楊家,卻也是一等一的大家族。從黃琬的曾祖父黃香開始,江夏黃家開始發達,至今已經近百年。黃香以神童出仕,官至尚書令;黃琬的祖父黃瓊官至太尉,還是漢桓帝的老師;黃琬的父親早亡,黃琬從小就跟著祖父黃瓊生活,對朝廷掌故知之甚深,后來轉歷地方和朝廷各署,經歷豐富,行政能力極強,是難得的能吏。
這樣一個人,對那些死讀書的儒生自然是瞧不上的。從黃香開始,黃家雖然學問也不錯,卻是以擅長處理政務出名。黃香以書生而通曉邊防,黃瓊多次進諫,協助漢桓帝改革,希望能匡時救弊,挽大廈于將傾。這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黃瓊提出的選官四科。
東漢重儒學,儒生大量入仕,對行政造成了嚴重的影響。很多儒生擅長言論,短于實務,說起道理來頭頭是道,辦起事來一塌糊涂,引起了有識之士的擔憂。漢順帝時,先有左雄改革選官之法,限定孝廉為官的年齡,希望選出真正能處理政務的官員。漢桓帝時,黃瓊又提出注重行政能力,將選官范圍由儒生擴展到能吏。黃琬后來任五官中郎將,與陳蕃一起選拔三署郎,就是依造黃瓊這個標準。
改革總是要得罪人的,黃琬、陳蕃很快被人構陷中傷為朋黨,陳藩免官,黃琬被禁錮,改革無疾而終。光和末年,黃琬復出,本想繼承黃瓊遺志,但亂相已現,第二年黃巾起事,這時候再提選官制度改革已經不可能了。
這件事既是黃琬的驕傲,又是黃琬難以忘懷的痛,他常常覺得如果漢桓帝不是死得那么早,事情不會發展到這一步。現在聽到孫策提起選官四科,提到黃瓊的改革,有意建政務堂培養通曉政務的能吏,繼續黃瓊和他未竟的事業,他感慨不已。他設想過很多,甚至想到孫策有可能利用他來對付袁紹,卻沒想到孫策會和他提及選官四科。
可是仔細一想,這又再正常不過。朝廷存亡之際,不可能改革。袁紹以世家立身,他也不會輕易改變對世家有利的選官制度。只有孫策敢為天下先,又注重實力,他想選拔更多有實際行政能力的官員簡直太正常不過了。
怪不得他不殺自己,又費了這么多口舌,逼著自己直面心中之賊,原來目的在此。他把朱儁拉去做講武堂祭酒還不夠,他還想讓自己幫他建政務堂,培養官吏,發揚光大大父黃瓊的遺愿。
黃琬看著案上被血染紅的書,一聲輕嘆。“沒想到世英公的知音會是一個少年武夫,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