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纮笑了,深有同感的點點頭。他坐鎮南陽,對關中的情況一直很關注,荀彧這幾年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里,對荀彧的轉變,他甚至比孫策還有感觸。別的不說,荀彧會迎娶弘農王妃就讓他非常驚訝。
“將軍放心,我必全力以赴。不過,我現在就有一個不僅拘泥,而且近乎迂腐的建議,如梗在喉,不敢不言,還望將軍與奉孝三思。”
孫策詫異地看著張纮,又看了一眼郭嘉。聽張纮這意思,似乎想對益州方略有些意見。至于他是針對益州方略本身,還是針對郭嘉想擴大細作規模,就不太好說了。當著郭嘉的面,卻沒有其他人在場,應該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郭嘉也很驚訝,但他隨即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子綱先生,不妨直言。”
“奉孝,我想問你,對將軍而言,當務之急是什么?是益州嗎?”
郭嘉眨眨眼睛。“以先生之見呢?”
“是天命。”
孫策心中一動。“天命?”
張纮鄭重地點點頭。“沒錯,是天命。我知道,將軍不信天命,將軍更愿意相信民意。不過民意和天命一樣捉摸不定,有時候甚至比天命難以捉摸。天命玄遠,尚有三統五行可以揣摩。民意有何可據?屯田之民是民,世家豪強難道就不是民?”
郭嘉笑了,剛準備說話,孫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急著辯解,先聽聽張纮的意見再說。他相信張纮的品德,他不是那種收了襄陽世家好處,要為襄陽世家說好話的人。
張纮再拜,接著說道:“將軍興工商,減賦銳,建講武、木學、本草諸堂為民求利,于亂世之中建一方樂土,推行教育以開民智,移風易俗,此乃將軍之仁心,無上之功德。關中、河南百姓襁負而至,如百川之歸大海。如果能持之以恒,不出一世,天下太平,必是千秋功業。”
“但一世功業尚且不易,更何況是千秋功業。移風易俗絕不是一蹴可就的事,襄陽是將軍初戰之地,蔡家是將軍初興之商,如今都遇到了問題,他處又豈能例外?蔡家利欲薰心,襄陽世家見利忘義,將軍殺了他們就能解決問題嗎?”
郭嘉忍不住問道:“這和天命有什么關系?”
“當然有關系。因為他們依附將軍并非出于天命,而是為了利,將軍以利誘之,他們以利附之。利之于人,豈有足時?譬如蔡家,數年間產業數倍,他們為何還不滿足?貪心不足,巴蛇吞象。今日將軍可以奪走蔡家產業,扶持龐家、楊家,龐家、楊家就一定能吸取教訓,恪守道義嗎?將軍要召杜畿來清查襄陽世家,固然是為長治久安,均衡發展,可是其他人會相信嗎?他們會不會以為將軍是無力還債,掠奪民財。既然連蔡家都可以這么做,其他人又豈能心安?”
郭嘉臉色微變,有些氣短。“謠言止于智者。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沒錯,謠言止于智者,可是天下有多少智者?這的確是欲加之罪,可是有人信。將軍高瞻遠矚,為萬民求福祉,為天下求太平,可是他不信,你能奈何?就算你寫再多文章,人手一紙,他就能信嗎?如果此時發生戰事,將軍再向他們借貸,他們還肯借嗎?如果不肯借,將軍是殺人劫財,坐實他們的猜忌,還是放棄既有州郡,退守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