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城,刺史府。
張則坐在堂上,看著搖曳的火苗出神,眼中充滿血絲,還有一絲無奈。額頭皺紋深如刀刻,雙頰濃陷,顴骨高聳,被凍壞的皮膚像兩團陰影。他伸出雙手,烤著火,一動不動,就像被凍住了一般。
種劭坐在對面,裹緊了皮裘,低著眉,不看張則,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他從涿縣趕來,向張則通報了朝廷的詔書,張則接完詔之后就沒有說一句話,長時間的沉默讓他非常不安。臥虎的威勢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過了好一會兒,張則收回手,攏在袖中,抬起頭看了種劭一眼。“申甫,朝廷究竟有什么打算,就這么放棄了?”
“使君何出此言?”種劭暗自松了一口氣,露出一絲略顯勉強的笑容。
“公主為妾,朝廷威嚴何在?形勢若此,之所以沒有崩潰,就是因為朝廷遷都關中,有自守之力,天下人知正朔所在,心中有漢,期盼著朝廷能中興,重現太平。如果朝廷自己先放棄了四百年基業,將這天下拱手相讓,那還能指望天下人心中有朝廷嗎?人心崩壞甚易,再想收回來可就難了。”
種劭攏在袖子里的雙手用力握在一起,手指發麻發脹。他瞟了瞟四周,又看看張則。張則會意,揮揮手,示意一旁侍候的衛士、侍者退下,堂上只剩下他和種劭兩人。種劭向張則挪了挪,離火堆也近了一些,雙眼被火光照得發亮。
“使君,愚意妄測,陛下是欲行尺蠖之變。幽州乃是陛下寄予厚望之地,非使君不能籌措。”
張則瞅瞅種劭,示意他繼續說。種劭掏出手巾,擦了擦鼻子,擤去被凍出的鼻涕。這幽州的天氣實在太冷了,就連火都被凍住了一樣,沒有一點熱氣。“陛下召劉和回京,是一舉兩得之計。一是劉和才兼文武,是可用之人。二是調走劉和,公孫瓚才能安心,則使君麾師南下,逼袁譚俯首,輸賦長安。冀州、益州,再加上公主出嫁得到的聘禮,陛下便能籌措起兩萬大軍出征的輜重。”
張則大怒,打斷了種劭。“兩萬大軍?這幾乎是關中所有的兵力了吧?陛下要以這兩萬大軍和孫策決戰?這是誰的方略,簡直是**來。我怕大軍未出關而先**,陛下危矣。”
“所以幽冀大軍南下才是重中之重。”種劭連忙示意張則小聲點。“朝廷尚無明示,這只是我揣測。”
張則更加驚訝。“你身為使者,千里迢迢地趕到幽州來宣詔,卻不知道朝廷方略?”
種劭苦笑。“不瞞使君說,如今陛下信任的是荀彧、劉曄等人,但凡有事,三公九卿都是最后知道的。我這個諫議大夫雖在陛下左右,卻難得有機會進諫。使君,此言非臣所當言,只是幽州的得失關乎成敗,我才斗膽直言,還請使者見諒。至于陛下方略,只是我的推測,僅供使君參詳。”
張則吸了一口氣,緩了神色,露出一絲無奈。“那就請申甫言說長安形勢。”
種劭又向前湊了湊。他和張則以前就有過交往。他比張則小十來歲,張則又比他的父親種拂小十來歲,關系在師友之間,相互之間有一定的信任。他主動申請來幽州傳詔,就是想趁這個機會和張則溝通,既讓張則了解一些長安的情況,也讓自己有個立功的機會。留在長安,他什么機會也沒有,連吃飯都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