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曄自我解嘲地笑笑。“其實有令君在側,本不必我饒舌,只是君臣一場,不得不說。好了,言盡于此,請令君代我向陛下辭行。負罪之臣,就不陛辭了。”說完,他向荀彧深施一禮,向后退了兩步,站起身,登上車,頭也不回的走了。
荀彧一動不動,看著劉曄的馬車漸漸遠處,說里空落落的。
天子幽幽地醒來,睜開了眼睛,輕輕的喊了一聲。
荀彧正坐在榻邊想著心思,一時未曾察覺,直到天子慢慢伸出手,碰了他一下,他才回過神來。見天子醒了,他又驚又喜,一邊命人準備吃食,一邊用手指摸了摸天子的額頭。
“我又睡了幾日?”天子啞著嗓子說道。
“哦,沒多久,沒多久。”荀彧心中酸楚,卻強擠出一絲笑容。“陛下剛剛睡了一會兒,精神便已大好,想必是快要痊愈了。”
天子咧了咧嘴,沒有戳穿荀彧的謊言。他渾身無力,但頭腦卻格外的清楚,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姊姊呢?”
“長公主在為陛下祈福。”荀彧端來了一碗水,小心翼翼的試了試。“陛下,這是長公主為陛下請來的符水,是活神仙于吉所賜,你快喝了吧。喝了就能好。”
天子也不說話,就著荀彧的手,將一碗符水喝了。荀彧用布巾為天子擦了擦嘴角,又端來粥,喂天子吃了幾口。天子順從的吃完,打了個飽嗝,這才問道:“吳王什么時候能見我?”
“陛下……”荀彧低下頭,擺弄著布巾。“劉曄來過了。”
“子揚啊,他在哪兒?”
“他回家隱居讀書去了。”
天子沉默良久。“他還說了些什么?”
“他向陛下請罪辭行,還說道在心,不在言,言不盡意,更不能盡道。吳王雖天生聰慧,畢竟讀書不多,縱使知道,怕是也難以解說。陛下與其問道于吳王,不如沉下心來讀書。”
天子轉頭看著荀彧。“令君也這么以為?”
“是,臣也這么想。”
“讀書……該讀什么書?六經還是諸子?儒經還是道經,又或者是西域的浮屠經?不如令君幫我問問,吳王平時讀什么書?”
荀彧聽說了天子的嘲諷之意,卻只能佯作不知。天子亦覺得自己語氣太硬,歉意地笑了笑,伸手握住荀彧的手,喘息了片刻,又道:“令君,我雖不知吳王之道究竟是什么,卻清楚一點,吳王的治道不在書中,欲讀書而知道,無異于緣木求魚。你我君臣之所以敗,也許就敗在了這一點上。你說得對,言不盡意,六經者,圣人之言也,不能盡圣人之意,又焉能盡道?皓首窮經,所得亦不過圣人唾余,有什么治道可言?”
荀彧驚訝地看著天子,不知道天子是清醒還是糊涂,怎么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居然質疑起圣人和經籍。不過仔細想想,他又覺得天子所言不無道理。要說讀書,這些年天子讀過的書真的不少,不僅儒家經典幾乎通讀了一遍,諸子百家,尤其是法家著作更是反復研究,有不少篇章甚至能背誦如流,不亞于博士,但結果又如何呢?還是一敗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