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的她,由掖庭罪戶而受神皇賞識并賜才人,曾經有一段時間也是樂而忘形一如現在的韋團兒,以神皇之肱骨心腹而自視。
某年二圣居廳論事,上官婉兒也隨侍其中,其間神皇言語稍忤天皇,天皇激怒之下,抽刃疾刺上官婉兒,額破血流,上官婉兒也驚絕當場。她本以為神皇總會回護她少許,然而神皇始終沒有低頭,最終還是天皇小退一步,而上官婉兒早已經血涂玉頰,被宮婢拖曳出診。
自此之后,上官婉兒才意識到,神皇哪里需要什么心腹,她們這些羅列在前的女官侍婢們,也僅僅只是器物而已。她們存在的價值各有不同,但若是沒有了價值,也就與微塵無疑,隨手撣去。
至于這價值的高低,神皇心中自有尺度。一如此前被丟棄的那盆株,意味著神皇對天皇的追緬,但當有了珍物可賞的雅趣,這一點追緬同樣也可舍去。神皇骨子里這冷靜與取舍的決斷,讓上官婉兒敬畏如虎,不敢有一絲忤念。
就像是永安王所述那一首《慈烏詩》,難道真的喚出多少神皇對故太子李賢的追念?誰要這么想,那就太小覷了神皇。神皇所以吩咐往崇文館取書,因為這一首詩可予當今圣人以警示!
天心難測,如果神皇真如尋常婦流一般執迷于人間俗情的牽絆而難棄難舍,又哪里能走到如今這一步!至于永安王因此而得惠,也僅僅只是因為他的生死不在神皇度內。
神都坊萬花可賞,當中某一植株或盛開或凋零,又有什么必要值得念念不忘?今日的永安王,巧在廊下而俯首可望,因此能稍得垂望。之后泯然于眾株,不幸遭遇狂風摧折,也根本不值得神皇特意去入叢揀扶。
圣母神皇,永遠只會昂揚望前,至于傾伏于后者,唯自求多福!
————————
李潼醒來的時候,仍能聽到渾厚的鐘聲從戶外傳來,只是禁中殿臺眾多,使得聲浪傳播也千回百轉,已經聽不出聲音具體傳來的方位。
所謂晨鐘暮鼓,坐在榻上聽著那報曉鐘聲,乍醒之際仍然略顯昏沉的頭腦漸漸清楚,李潼才意識到他的確已經來到一個不同的時空,然后就感到渾身酸痛難當。
何以渾身酸痛,自然是因為睡得不舒服。房間中太悶熱,而且床板也太硬了。身下這床板,李潼懷疑根本不是時下慣常用來睡覺的寢具,雖然疊席幾層,還是硌得人肩背酸痛。
想想也并不意外,他現在所居這個房間根本就是一間空舍,臨時打掃出來充作殮室。只是因為之后發生異變,宮人們又沒有得到命令擇旁處安置這位復活的郡王,只是略作張設布置,也根本沒有考慮到居住的舒適性。
昨天晚上因為太悶熱,也沒有宮婢再送衣衫,李潼索性袒懷而臥。這會兒醒過來,看到那厚疊在腳邊的袴褶衫袍,他又忍不住拍額嘆息。還有昨夜除冠后披散下來的頭發,也都被夜汗浸透,亂貼在肩背處。
總之,哪哪都是不自在。昨晚一頓飯而生出唐人生活不錯的滿足感,這會兒已經是蕩然無存,他現在只想割掉這滿頭亂發,沖個涼,順便穿上一件沙灘褲。對了,房間里蚊子賊多,這會兒他身上還分布好多蚊子咬出的紅包,瘙癢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