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西上閣,盡管天色已經黑了,但神皇武則天仍在批閱奏章。
她一邊批閱著奏章,一邊還在教導側坐殿中的武承嗣:“畿內百司,雖以三省為重,但分案任勞,各自不同。你也算是歷任顯職,以勢權事的道理,我也就不再與你多說。文昌統控六部,事務繁多尤甚鸞臺、鳳閣,也就尤重捻輕舉重之判斷……”
武承嗣一臉認真傾聽著神皇教誨,心里著實美滋滋的。過去這段時間,他是真切感受到神皇對他的倚重是越來越多了,以往這種執政任事的經驗,都不會對他教授的如此細致翔實,以至于他自己也常常處于極大的壓力之中,每每為了猜度神皇心意而耗神良多。
如今神皇對他的態度很明顯是將他當作真正的臂膀來培養,再聯想神皇此前言辭所透露出來的隱意,武承嗣心情便更加的熱切。
在翻閱到一份奏章的時候,武則天批閱的速度停頓了下來,這是一份來自春官尚書范履冰的奏書,主論近來都邑之內瑞應頻多,近乎妖異,其中多有穿鑿附會的侫幸之類,希望神皇陛下能夠敏察。
“春官近日奏事如何?”
將這份奏書看完,武則天抬起頭來望著武承嗣問道。
“范某自恃北門老臣,言論多有強直。臣已判祀部郎中張嘉福專掌納瑞諸事,但仍是厭聲難阻……”
武承嗣連忙說道,對于范履冰這個刺頭,他也實在有些頭疼。
武則天聞言后便又皺起了眉頭,沉吟片刻后才說道:“先將老奴拔入政事堂,虛其省事。”
她這么做,其實也是有幾分無奈。武則天自問不是什么吝惜名爵之人,對待二圣時期的北門舊人們不可謂不厚重。但也正因此,她尤其惱怒于這些北門舊人對她的背叛。
以劉祎之、范履冰為首的北門學士們,多數都是出自寒門卑微。他們的確在某一時期給了武則天極大的幫助,而武則天對他們也不可謂不厚重。可是這些人權位享有了之后,卻幾乎無一例外的對她生出逆反之心。
比如幾年前被處死的劉祎之,其人身為宰相、竊論歸政,要將武則天賜予他的權柄反過來抗衡武則天。
即便如此,武則天對其仍留一線余地,沒有讓畿內那些酷吏們推鞫其事,而是召來時任外州刺史、與朝內牽連不大的王本立去審問,就是希望劉祎之能夠知警而返,一直等到劉祎之仍然悍拒詔令,武則天才橫下心來將之賜死。
雖然時人多稱北門學士乃是神皇私僚,但武則天心里很清楚,這些人與其說是敬奉自己,心里大概更傾向于天皇遺命托孤而自居。
畢竟,所謂的北門學士是在他丈夫的默許之下才得以組建起來。劉祎之曾官授李旦相王府司馬,范履冰也曾擔任李顯周王府戶曹,北門學士從組建之初,便不是為她一人服務。
所以,武則天臨朝執政以來,來自北門學士的阻力其實比一般朝臣還讓武則天感到更加難堪。北門學士雖然可以說是武則天在士林群體中培養出的一派力量,但其實也是高宗皇帝特意扎在她身體上的一根刺,如果連北門學士都對她有諸多抗拒,這更會給人一種她在士林之中已經孤立無援的感覺。
事實也的確是,除了北門學士之外,武則天眼下于士林中的確已經沒有可控的力量。或者說,她在方方面面可用的人手都缺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