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一名身穿青色圓領袍的中年人騎著一匹瘦馬,身后則跟著兩架驢車,由兩名仆從駕駛著,風塵仆仆的駛入尊賢坊中。
中年人名為楊居仁,官居河渠署令,品秩雖不算高,但手中也頗有幾分事權,其后方兩架驢車便是明證。驢車上鋪著厚厚的蒲草,草氈下則透出一股濃郁的河鮮味道,行走間還不斷的有水珠滴落,可見這兩車驢車裝滿了河魚、蝦蟹之類。
如今的神都城中,河鮮可是非常珍貴的食料。因為去年洛水出寶圖,神皇詔禁洛水沿岸漁捕諸事,可是生民口欲又哪里是能說禁就禁,因此如今市間一尾尺余長的河魚都已經叫價數百錢之高。進入八月后,秋蟹膏肥,則更是有價無市。
因此楊居仁一路入城來,不斷有人當街攔路,想要求買一些河鮮,其中不乏一些大戶人家的采購門仆,但都被其擺手拒絕。
尊賢坊所居多弘農楊氏族人,楊居仁入坊之后便轉入曲里小巷行走,但還是難免遇到一些族人當街喊話,行第呼之,視線則不斷的打量著那兩架驢車。
這些族人們的心意,楊居仁何嘗不知,只是繃著臉頷首行過,甚至都不停下來交談幾句。受此冷落,那些打招呼的族人們心情自然不算好,多有當街唾罵。
弘農楊氏海內名宗,宗枝眾多,族人無數,自然也不是人人都能家境優渥,仍有一個三六九等。落魄一些的,甚至連自立養家都做不到,要靠族人接濟才能過活。
楊居仁家在坊內東南曲里,占地五六畝左右一座民宅,前居后園,雖然比不上這一支宗主楊執柔楊相公家宅那么豪闊,但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一場秋雨過后,窄巷里頗多泥濘,且不乏人畜便溺,氣味很是不好,驢車行駛得也是很困難。特別到了一處積水凹坑,車輪直接陷入其中,無論車夫怎么抽打驢子,車子只是紋絲不動。
聽到巷子里人畜叫聲,一戶籬墻陋舍家里走出一個短褐年輕人,見到這一幕便對前方一臉焦躁的楊居仁點點頭并說道:“原來是七叔回來了,我來幫忙。”
年輕人膀大力足,浮在車后用力推動,驢車這才駛出泥坑。
“十六郎一身勇力,久閑在家倒是有些可惜。”
見驢車繼續行駛起來,楊居仁臉色好看一些,抬手示意年輕人到近前來:“你既無事,隨行一程,前邊難免還有坑洼,”
年輕人楊十六順從上前,并牽起楊居仁馬韁,一邊走一邊嘆息道:“好男兒誰愿久廢在家,阿耶走得早,阿母又臥病,家中無長丁……”
“誰家不是辛苦,阿叔初初入洛,也是饑寒不能自足。我家門第高立,兒郎只要努力,總有前程等待。”
說話間,已經到了楊居仁家宅后門,他先讓驢車進院,才又對因為推車而弄得一身泥水的楊十六擺手道:“回去罷,不要讓老母在家久等心焦。”
年輕人喏喏點頭,轉頭走出幾步,終究還是沒忍住,回身對已經舉步往家門行去的楊居仁說道:“老母疾甚,需蝦蟆少許做藥引,不知阿叔……”
“瞧瞧我真是忙得昏頭,剛才過門不知入望。”
楊居仁聞言后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轉從囊中捏出幾枚開元通寶擺在年輕人手心里,并擺手道:“疾病最是催人,不要耽誤了,速去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