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中漫行小半個時辰,一行人登上一處坡嶺,一路行來,道路不算陡峭,越過已經干涸的河谷,張拙有些興奮的向坡上一指并說道:“就在那里了!”
李潼順著方向望去,便見山坡上修筑有一處石堤水埭,水埭下便坐落著一座碾硙。同行親隨將士見狀不免有些失望,指著張拙笑罵道:“張果毅一句虛言,咱們便繞行幾十里,馬力或不足惜,可如果殿下見怪作懲,我等可不會留情!”
張拙不理會其他人的打趣,只是望著雍王殿下,眼神不乏熱切道:“此處埭碾,原本只是嶺上一眼濁泉,春夏水勢雖兇,但既不能飲,又無明渠引溉。可是有鄉義百人闊造水眼,興修水渠之后,鄉人便能得此利。春夏水豐之時,可溉周遭田野幾十頃,一日碾麥幾十斛,活人何止百戶!”
李潼聞言后便下馬向上攀行,走了沒多遠,側邊山坡上草廬里便沖出持杖幾人,待見到這一行人馬武裝精良,一時間臉上也是不乏懼色,但站在中央的一個年輕人還是壯著膽子大聲道:“鄉人貧苦,只依靠這處埭碾過活,懇求貴人寬容,千萬不要害了此處生機……”
“趙二郎,說得什么胡話!這一位乃是咱們唐家貴嗣,雍王殿下,還不快快請罪!”
張拙見狀也是一驚,先上前劈手奪下年輕人手中器杖,并將之按著跪在地上,自己也同樣跪在雍王面前連連叩首道:“還請殿下不要怪罪這些粗鄙鄉人,此處埭碾設起之后,已經頗惹厭鄉里豪室,為防被人破壞,所以才要晝夜看守……”
“起來吧。”
李潼對此倒并不感覺意外,人的本性就是貪婪、占據稀缺資源,碾硙之類重要的生產加工工具,既是豪強們重要的牟利手段,也是他們得以控制鄉情鄉勢的一**寶,自然不容許普通民眾們私自加設。
哪怕站在朝廷層面上,碾硙之類水利設施也是不容許隨意加設的,唐史中有關摧毀權貴碾硙的記載便有許多處,鄉野中則是豪強控制鄉民,這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他不再理會那些惶恐請罪的鄉民,而是靠近過去,然后便在碾硙一側發現一塊石碑,石碑上刻寫著“故衣義碾”四個字,于是便指著石碑對張拙笑語道:“這就是你引我來此處的原因?”
張拙聞言后便頓首說道:“卑職自知冒失,但實在想讓殿下親眼看一看故衣社這一鄉野義社的事跡。這還只是其中一處,故衣社尚義助困,只過去一年便由關內興筑義碾義碓并橋梁幾百處之多!
關內水澤、良田多為豪富侵占,小民破家者不知凡幾。我們這些感義之士,能做的實在不多,但也希望能捐盡薄力,救助貧苦,又不敢激起鄉斗,只能在這種澤田盡頭覓取生機。雖然只是尋常事物,但開山砌石,都是有血有汗……”
那日冒失的提及了故衣社的存在,張拙便惴惴不安,特別在跟軍中其他社徒們講起此節的時候,也被眾人埋怨,只覺得雍王這樣生來顯貴者很難理解他們故衣社的社義,貿然在雍王面前暴露出故衣社,或許還會激發出雍王對他們這種鄉野俠力的不滿。
因此張拙心中也是懊悔不已,一直在想辦法補救,終于今天得到這個機會,便想要通過真實的事跡來扭轉雍王殿下對故衣社的看法。
“故衣社,確是不俗。不作虛聲,不挾民情,又能深感鄉人疾困,把事情做到實處。心中但能持義,又何必細分在朝還是在野。待入西京后,張果毅可招引這鄉社中主事之人來見。”
李潼強忍著笑意,行至煞費苦心的張拙面前,彎腰拍拍他肩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