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令遞入王城,廬陵王于王城外堂接見。楊元禧登堂見禮之后,像模像樣慰問幾句,直到得知陪席的裴伷先身份后,臉色已是陡然一變,繼而便指著裴伷先大怒道:“某奉朝廷敕令,督使山南物料運濟天中,唯均州輸運事務拖延違時,取道慰問大王之后,正待入州訓責,不意于此遭遇衙官,速速落堂受執,隨我入州問罪!”
“大王救我!”
聽到楊元禧的斥聲,裴伷先也無作申辯,離席直撲廬陵王座前大聲呼喊道。
廬陵王聞言后稍作猶豫,而后便扶劍起身并開口說道:“山南人事冷落,唯裴郎乃小王席中良友,不失關照,益我良多。楊奉御此番入城,若意存親近,則同席論事;若隱存險計,則我與裴郎同堂受執!”
聽到廬陵王這么說,楊元禧臉色又是變幻一番,深深看了裴伷先幾眼,過了好一會兒才又俯首作拜并說道:“卑職一時情急失禮,請大王見諒!”
見楊元禧再次作拜,廬陵王與裴伷先都松了一口氣。
裴伷先松一口氣是慶幸此前的投資沒有白費,有了廬陵王的這番發聲,他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不會被都中來人直接砍殺。
至于廬陵王,幽居為囚十數年久,對于外界人事一片茫然。楊元禧突然造訪,究竟是善意還是歹意,他也不能確定。發聲保下裴伷先,既是試探對方的來意,同時也是因為相對于突然來訪的楊元禧,他自然更加信任早作投誠的裴伷先。
而且楊元禧此行幾十徒眾,仍不足以張設大謀。王城數百守衛,則仍需要裴伷先進行調度。裴伷先遭遇責難之后,并沒有恃力抵抗,而是直接向他求救,這態度也讓他頗感滿意。
楊元禧此行自然不只順道拜訪那么簡單,他本身就是都中大謀的一個關鍵人物。山南首府與軍政中心自然是荊州大都督府,但襄州的襄陽則就是江北人事物料匯集的重鎮。
他以襄州的督運使職出都,便能以此使職聯絡分散在江北諸州的南衙禁軍,在與廬陵王取得實際聯系后,更可以憑此使職借用驛道,用最快的時間將廬陵王送回都畿!
能夠在計劃中擔任如此重要的角色,楊元禧自然也不是什么尋常出身。其人出身弘農楊氏,而且還是前隋權臣楊素直系后人,雖然不同于弘農楊氏觀王房在武周前后因親誼而顯赫一時,但也絕對是關隴勛貴中的中堅力量。
“今上矯承逆命,得位本就絕緣天皇,享國以來,亂政累施,家國動蕩,不止一樁!唯大王乃國朝元嗣,宗家嫡長,遭厄于時,流落江湖,世道凡所食祿之家,思之感之,無不憂憤垂淚,苦念大王……”
楊元禧既已進入王城見到廬陵王,自然也就沒有再做掩飾的必要。唯有裴伷先竟然先投靠廬陵王并且明顯獲得了廬陵王的信任,是一個計劃外的變數,讓他所積蓄的情感稍受阻滯,以至于話語講到后半程,眼眶里才勉強擠出幾點淚花,使得這樣一番醞釀已久的話語少了幾分感染力。
但廬陵王并不計較這一點感染力的缺失,事實上當楊元禧將來意直言表達的時候,他就已經忍不住熱淚盈眶了,等到楊元禧把話講完,便伏案悲哭道:“天皇大行之際,受命靈柩之前,思念恍如昨日。此身或器小不能負大,及后屢遭厄難打壓,唯家國未能托付善者,大愿未了,慚于辭世,苦苦茍活……十數年寒暑歷遷,如今終于再聞忠誠壯烈之言,若非先皇庇我、天意延眷,安能再得如此機緣!”
彼此對坐、心意直剖,不免都是感懷落淚,但在情緒稍作發泄之后,氣氛卻漸漸有些尷尬。畢竟彼此之間實在太陌生,在此之前,從來也沒什么接觸交集,貿然議論鼎業相干的性命大計,難免是讓人覺得有失嚴肅,也不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