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危機是什么,馬周也闡述的很明白,第一是兵役過重,第二是升進無望,第三就是生產資源被掠奪占有。當下東征西戰的戎旅生活已經艱難,前途又沒有什么光亮,妻兒父老更無從養活,逃跑還有一線生機,如果不跑,就算不死怕也要永世為奴。
馬周之所以建議朝廷不要嚴管府兵逃亡,就在于這三個問題實在不好解決。首先第一點兵役過重,每一個帝王都有開疆拓土的美夢,而且當時新建立的大唐周邊仍有許多強敵、不得不戰,哪怕到了貞觀后期,唐太宗都要親征高句麗。
第二點升進無望也很好理解,戰爭雖然是危險與機遇并存的事情,但危險又遠遠大過了機遇。唐太宗親征高句麗一戰,動員極多,但真正在這當中嶄露頭角的寥寥無幾,最知名的便是一個薛仁貴,其余絕大多數都是勞而無功。
哪怕是眼下的王孝杰投身河北戰場,雖然河北戰事進展順利且戰果輝煌,但王孝杰因為不能當方面統軍之用,也只是溜了一圈腿,順便被剃了須發。
軍隊中本就階級森嚴,普通小卒想要通過戰爭獲得階級躍遷的機會,不是沒有可能,只是這可能實在太小了。絕大多數人終此一生,就算僥幸不戰死沙場,往往到老也只是一個營卒而已,了不起混到一個伍什兵長,已經是沒有特殊際遇的情況下能夠達到的極限。
至于第三點生產資源的失去,則就更加無可避免了,均田制逐漸沒有了實施的基礎,這是整個國家大環境所決定的。當閑置土地越來越少,能夠分配給軍府的就更少,還要面對軍官勛貴們的盤剝,府兵們的生活處境可想而知。
想要抑制軍府中更加嚴重的土地兼并,就要打擊元從勛貴群體。然而大唐國勢剛剛走上正軌,四周仍然強敵環立,屁股都還沒坐穩便要對老兄弟們下手,這也實在是太過涼薄。
正因如此,馬周才提議不要管。如果朝廷設立嚴刑峻法,大力打擊逃戶現象,這就會造成大量的軍戶破產,中上層將官們接著朝廷律法狐假虎威,大肆蔭庇蓄奴,從而成為一個個擁曲眾多的實力軍頭。
馬周的這篇奏章是一個孤本存放在長安有司官庫中,因為年代太過久遠,前后關聯的文牘已經不知所蹤,李潼也不清楚朝廷最后對此是怎樣一個回應和處理。但從后續關中府兵越演越烈的逃戶問題中,也能了解到當時的朝廷終究還是沒有大力禁絕。
眼下的國情較之貞觀時期已經大為不同,已經不再是需要考慮要不要管理府兵逃戶的問題,而是徹底沒有了府兵軍戶可管。但馬周所提出的一系列問題困境,對于當下新兵制的建立仍然有著不小的借鑒意義。
兵役沉重的問題,李潼也沒有太好的解決方案。眼下朝廷雖然務在休養,但他也始終沒有放棄對四周外敵的各種攻伐設想,等到渡過這一段休整期,勢必要加大向外擴張的步伐。朝廷是必須要保證有足夠的常備武力,這一點絕對不可動搖。
眼下的他能夠想到的降低個體兵役強度的方案,就是盡可能的擴大兵源。像陜西道所組織的州縣團練,還有河北方面新建的漕兵,通過擴大預備役員的規模,盡量保障作戰人員的有序輪換。
至于說更加普遍的義務兵制,在大唐這種生產力環境下,是絕對做不到的。就算開了掛、點開科技樹,基層的組織力想要建立起來,也非一蹴而就,還要防備村霸鄉豪借此滋生,從而破壞原本的鄉里行政結構與職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