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一位下放的老學究。說是老學究,其實也不過是僅比一般人多識些文斷些字而已,文化人的半成品。
不知世事險惡的鄭世桂逛完附近的犄角旮旯后,很自然地就去登門獵奇了。
鄭世桂人小鬼大,見面時一句“老師”的稱呼,就讓久經風霜的老學究激動地眼淚打起了晃晃。
鄭世桂待老學究終于平靜了心情,就開門見山地說,希望老學究能借幾本書讓他打發下時間。
老學究又激動了起來,剛平靜的心情可禁受不住這般沖擊。他先是疑惑地直直盯視著鄭世桂,慢慢地,一把老淚彌漫了皺紋滿布的眼眶,最后匯成了滂沱大雨之勢。
那是個熱火朝天破除四舊的年代,那是個打倒反動權威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那是個讀書百無一用白卷鐵生橫行天下的的年代,而這里也是個愚昧落后把漢字譏笑為蒼蠅腿的地方,更是個餓殍滿地幾近人肉相食的窮鄉僻壤。
可就是在這樣的年代、這樣的地方,卻發生了這件看起來如此不可思議,聽起了非常大逆不道的借書事情。
知識與愚昧、冷落與尊重、平常與激動,數種現實與情感的輪換夾攻下,老學究終于沒有被擊倒,他挺了過來就開始抽噎“行行,行,怎么能不行。”
接下來的幾年,老學究不負教師這個神圣的字眼,不但慷慨地借給阿桂又紅又專地《黨建》、《紅旗》、《沙家浜》等,還極其大膽地贈給他些五毒俱全的《鏡花緣》、《桃花扇》、《紅樓夢》。
鄭世桂如此劍走偏鋒,沒過多久就能出口成章了。閑來無事時,師徒倆說起三墳五典、七索九丘什么的,半成品老師不得不自愧弗如。
老學究在暗暗稱奇的同時,一股豪情也油然而生。他不僅要做“教師”,他還要做“大師”,一個發現千里馬,培育千里馬的大師。
予人玫瑰,手有余香。老學究在努力成為大師的同時,也將自己童年時的夢想,青年時的抱負,全權寄托在這個鄉村少年的身上。
有了崇高遠大的理想,老學究指導起來格外賣力,培育起來也分外有勁。他不僅知無不教,教無不盡,還偷偷地跑回城里,想方設法給他的高徒,找來各種各樣的書籍資料。
老學究先找的是他多少也懂點皮毛的文史哲,希望把阿桂培養成個文豪。再然后鄧公二次復出要恢復高考,老學究又審時度勢地找來他也一竅不通的數理化,希望把阿桂引導成為一名科學家。
少年鄭世桂就像當年突然醍醐灌頂,不跟著紅衛兵師兄師姐走南闖北一樣,他再次地茅塞頓開,開始了沒日沒夜地學習。
一個學得上心,一個教得用心,那成績就突飛猛進的喜人。
一九七七年的冬天,鄭世桂,一個勉強讀過兩年書,連初小學歷都沒有的人,勇敢地報名參加了高考,并且目標直指清華。
村人再目不識丁,對大名鼎鼎的清華還是早有耳聞的。文盲可不代表閉塞啊。于是乎,那風言風語就像四月的柳絮般,密密麻麻地飄滿了至晶村的角角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