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詞語來形容天地呼吸的美妙,思來想去,只有當年聽到的那聲微弱呼吸聲可以比擬——那年在道旁死尸堆里揀到被凍的渾身青紫的小桑桑,他解了衣裳把小女嬰抱在懷中抱了整整一天一夜終于聽到的那聲微弱呼吸。
這一刻,他終于隱約記起昏迷于長街時聽到的那些聲音,明悟了那些聲音的意思——那些來自街畔拴馬石柱,酒肆幌子的喘息。那些來自深院古槐,座下青葉的喘息,那些來自石獅木樓,街道皇宮城墻喘息,都是天地賜予它們的生息。
耳中聽到的是平靜悠長來自遠古必將走向未來的呼吸,手指觸到的是并非實物卻能確定其實在的存在,房間門窗緊閉,卻有輕柔如風的波動緩緩繚繞在他的身周,不,這種波動比風要凝重,更像是靜潭碧水一般溫柔,卻又比水更加輕靈。
終于確定感知到了什么,他再也無法壓抑內心深處噴涌而出的情緒,醒了過來,看著房間墻上自己寫的書卷,看著簡陋的梁柱花紋,目光中充滿了激動興奮,還有一條極為復雜的情緒,他覺得雖然眼前門窗緊閉,但自己似乎能夠看到臨四十七巷里那堵灰墻和那排青樹,他知道眼前的世界看上去和從前的世界似乎并沒有什么不同,但今日之后這個世界對于他寧缺來說……必將不同。
伸出依舊微微顫抖的手指,對準桌上那豆粒般的燭火,寧缺緩緩吸氣,催動自己的意念進入氣海雪山之中,然后過了很長很長時間,才緩緩釋放出來。
桌上的燭火搖晃不安,不知道是風,是他的手指所為,還是他的心亂了。
“這……就是天地元氣嗎?”
他看著自己的指尖,沒有看到任何東西,但能感覺到,那里有一層極薄的存在,喃喃自言自語道,然后他沉聲補充了一句:“這就是天地元氣!”
年輕稚嫩的面容上滿是堅毅和肯定,沒有任何動搖和自我懷疑。
顧不得抓一件單衣披在身上,沒有把鞋倒穿,因為根本沒有穿鞋,寧缺猛地跳下了床,雙腿一軟險些摔倒,強行撐住向屋外跑去,撞翻了床邊的水桶,腰被桌角狠狠撞了下,然而被巨大幸福感沖擊的快要昏厥的少年根本沒有感覺到疼痛。
推開房開,沖進小小庭院,站在正在砍柴的桑桑身前,他看著佝僂著小小身軀的小侍女,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發現自己聲音有些沙啞,快要說不出話來。
桑桑疑惑看了他一眼,發現他臉上的表情極為怪異,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少爺,你沒事兒吧?”
她站起身來,習慣性踮腳抬臂,想知道寧缺是不是被捂到發燒,燒到神智有些不清,卻發現如今自己一踮腳居然能摸到他的頭頂,不由高興地笑了起來。
寧缺伸出右手抓住她的細胳膊,把她小小的身軀用力摟進懷里,摟在自己**的胸懷間,就像很多年前那樣,喃喃念道:“你活著很好,我現在……也很好。”
柴刀見血逃離長安城后,他很多年都沒有哭過,今天依然沒有流淚,但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濕熱,鼻頭有些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