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先前在橋那邊山道上,他眼睛微濕望天時的感嘆那樣,這些年的艱難苦厄,到今天仿佛都變成了昊天老爺賜予他的禮物,正常的修行者絕對沒有辦法用第三種方法通過山道,但寧缺卻似乎可以用一用,雖然不見得能過,但至少保有了那種美妙的可能性。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無論吃飯睡覺還是發呆還是寫字,只要有時間的時候,寧缺就會不斷冥想,而雪山氣海諸竅不通的他,這些冥想得來的念力一直積蓄在識海之中,年月漸增不知蓄成了怎樣一片浩浩大湖,直至去年終于一舉通竅,變成了他最大的倚靠。
擁有如此強大的念力,只有白癡才會刻意把自己能夠調動的天地元氣變得微弱溫柔,寧缺也不想,但他與別的普通修行者都不一樣,他本來就不能夠修行,只是被連番奇遇逆天改命,而最終體內氣海雪山也只勉強通了十竅,他能夠感知的天地元氣實在是少的可憐。
因為少,所以溫柔。
至于調控天地元氣去做繡花功夫,這種看上去很變態很無聊的舉動,事實上正是寧缺這半年來在臨四十七巷夜夜所做的事情,他能夠操控的天地元氣太少,他知道在戰斗中想要憑借這些取勝極難,所以他愈發想要把操控做的更細致一些。
夜夜燭火之下,在桑桑好奇的目光注視之下,終于踏入修行世界的少年不停冥想培念,感知房內天地元氣,控樹葉,控木盆,控燭臺,控筆黑,控紙硯,控馬桶,無所不控。
時至今日,始終停滯在不惑境界的他,還沒能找到自己的本命物,他依然沒有辦法像那些劍師般控制飛劍嗖嗖嗖嗖亂飛,隔空殺人于無形。
但他能控制著庭院里樹下的數百片落葉一片一片飛到灶臺邊堆成一座小山,他能控制木盆像個胖娃娃般從床的那頭艱難挪到床的這頭,惹來桑桑一片興奮掌聲,他能控制著毛筆緩慢落入硯臺再提起在紙上像初學蒙童那樣笨拙的寫字。
寧缺像當年在岷山里學習殺獸殺人那般沉默刻苦修練,像無數萬次揮刀那般練飛控制天地元氣,滿庭院亂飛的落葉,滿屋里淌流的洗腳水,滿書桌滿白墻亂灑的墨汁,那些馬桶傾倒的惡臭,還有桑桑收拾殘局時的汗水,都是他的證明。
這種方法很苦,苦修便是這個意思,這種方法很笨拙,勤能補拙便是這樣意思,這種方法很變態,一般人根本無法想到更無法做到。
所以才會連上天都被感動了。
謝承運扶著樹,看著山道下的寧缺,苦澀說道:“寧缺,我不知道你一直隱藏自己實力是為什么,也許你瞧不起我,但我能看出來,你和我一樣,都只是在不惑境界。”
“只有洞玄境才能掌握天地元氣波動的規律,你想走過這條山道,除非發生奇跡。”
“進書院之前,簡大家曾經對我說過,書院就是一個創造奇跡的地方。”
寧缺從懷里取出薄薄的一層銀箔,用手掌揉撕成無數碎片,然后向身前灑去。山風從橋下的澗谷刮起,在山道間呼嘯而過,吹的那些輕薄仿佛無重量的銀箔碎片向四周飄去,紛紛揚揚猶如無數萬片銀色的樹葉,然后悄然無聲落在山道上。
“我活下來就是奇跡,所以我活著的每一天,我都會讓它變成奇跡。”
說完這句話,寧缺看著識海里那條清晰的銀光大道,邁步而上。
走上山道時似乎很意氣干云,然后緊接著他的動作便變得怪異笨拙起來。
他低下身子,動作極緩慢地扶著樹蹲下,然后小心翼翼向前挪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