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道刀芒,王景略眼瞳驟縮,便是他也被這刀里所隱藏的冷漠狠辣所震撼,在修行者看來這些世俗凡人都是螻蟻一般的存在,然而他自問自己做不到對自己的生命如此冷漠,這種狠厲的態度實在是難以想像。
血性這種事物總是容易讓男人們興奮然后尊敬,無論是高高在上的修行者,還是在社會底層煎熬的流氓,他們的人生中總有某個片刻會寫著血性二字。
王景略也是男人,所以他很欣賞齊四爺的果斷狠辣,因為這種欣賞,他決定不管事后會有什么麻煩而不去攔阻對方——慷慨赴死者都值得尊敬,不容打擾。
桑桑不是男人。
桑桑是女人。
被實用主義者寧缺教育長大的桑桑,真的很難想明白血性是什么東西。
所以那把鋒利的短刀沒能插進齊四爺的心窩,而是插進了一團棉軟的被褥。
桑桑收回手,看著被捅破的被褥,有些心疼。
齊四爺很愕然很糊涂,他不明白為什么在刀鋒及體前的那瞬間,自己握著刀的右手腕處忽然生出一陣劇痛,那種痛是一種燒灼般的痛楚,清晰明確到無法控制,所以他才沒能捅穿自己的心窩。他更加想不明白明明那把刀和自己的胸口之間只隔著那么窄的一道縫隙,桑桑那小丫頭懷里抱著的棉褥怎么能塞得進來?
因為震驚惘然于這些問題,他竟是忘了阻止長安府衙役把桑桑帶走,直到那些人走出臨四十七巷他才清醒過來,有些惱火地摸了摸剃成青皮的光頭,咕噥著罵了幾句臟話,一屁股坐到了老筆齋門前的石階上。
“麻煩四爺幫忙盯著床下的東西還有天井里那兩個甕,可不能弄丟了。”
桑桑臨走前留下了一句話。所以他決定在桑桑回來之前,自己就一直坐在石階上,吃喝拉撒睡皆如此,反正不能離開一步。
天啟十五年的第一天,長安城下起了小雪。
雪花緩落而稀疏地向地面降落,在枝椏間偶能留存,落在石板縫里也能稍駐,但落在單薄衣裳下的瘦削肩上,便瞬間化成為水漬。
桑桑低頭看了一眼肩上的水漬,把懷里厚重的被褥往上掂了掂,顯得有些吃力,她可不想把被褥放到腳邊,被雪水弄臟了可不好。
整座長安府寂靜無聲,沒有師爺出來示事,沒有通判召喚下屬問案情,一應官員衙役都躲在各自的房間里,便是三急也寧肯繞遠路,不肯從園門前過。
事實上先前官員甚至沒讓她進衙,讓她站在府前石階下侯命。然而一瘦弱侍女站在風雪里,站在肅穆衙門前,不知惹來了多少民眾旁觀議論。
長安百姓最是膽大,連皇帝宰相都敢罵,更何況是區區長安府,一時間府外不知響起多少污言穢語,甚至長安府漆黑的大門上多了很多雪球的痕跡。
官員們迫于無奈才讓桑桑進了長安府,卻依然不肯問話,只讓她站在園門前。
瘦弱矮小的小侍女,抱著被褥站在雪間,看上去十分孤單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