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鐵槍出夜云雷霆一擊,寧缺卻沒有死,雖然說他現在不停咳著血,明顯受了很重的傷,但他沒有死的事實,依然讓夏侯感到極為強烈的疑惑。
在和寧缺短暫對話的時間里,夏侯思考著這個問題,試圖找到心頭疑惑與莫名警惕的來源與解決方法。
片刻后,他想明白了一半的答案,于是他看著寧缺的眼睛變得愈發明亮,愈發寒冷,就如同身前雪湖上散落的那些寒冰。
想明白一半就夠了,至少他認為已經足夠解決自己心頭的疑惑和警惕,他揮動右臂,手臂殘存著的如絲縷般的衣物瞬間粉化,傷口淌出的血水像箭一般灑向黑夜,手掌里握著的鐵槍破空而去,瞬間消失無蹤。
夏侯的第二道槍,不是指向山崖下的寧缺,而是直刺山崖上方的桑桑。
他有足夠多的情報來源,知道山崖上肯定是寧缺的小侍女,知道小侍女與寧缺的情份非同一般,更知道那個小侍女是衛光明的傳人。
桑桑的身份來歷,一直令夏侯感到有些詭異和警惕,于是他決定先把她殺死,這個決定依然暗符兵法——兵法并不陰詭復雜,反而因為簡單而透著光明正大的意味,就如同鐵槍本身的氣質——夏侯就是要清楚地告訴寧缺,他要殺死桑桑,他要寧缺回身去救,然后去死。
桑桑是寧缺的命,如果有人敢用桑桑來威脅他,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搶先把對方殺死,就如同在荒原上把隆慶射穿那般。
而且對于一般人來說,珍逾生命、看上去如此瘦弱的小姑娘被死亡所威脅,都會第一時間回身去救,把自己的生命置諸度外。
但寧缺并沒有這樣做,當感知到那道磅礴霸道的鐵槍直刺崖上時,他沒有回頭,而是緊握著刀柄,右腳重踏冰面,身體在雪湖之上瞬間直掠十余丈,手腕一翻,舉起鋒利的樸刀,向著夏侯沖了過去。
他的速度非常驚人,雪湖上的寒風吹拂著身上的黑色院服,衣袂呼呼作響,仿佛將要散開的夜穹。
夏侯眉頭微挑,有些不解,伸出鐵一般的右手在夜風中虛虛一握。
鐵槍破空而至,瞬息之間便來到了雁鳴湖南岸的山崖之上,朝著桑桑刺了過去,因為與空氣摩擦的太過劇烈,黝黑的槍身泛著明亮的光澤,與桑桑瘦弱矮小的身軀相比,顯得格外粗長恐怖。
槍風裹著崖間的殘雪撲面而至,吹的她臉頰生痛,剪短后的微黃發絲像陡溪中的水草般呼呼向后倒去。
她知道寧缺不會回頭來救自己,因為寧缺來不及救自己,因為寧缺相信她能救自己,因為此時此刻她必須自己救自己。
桑桑雖然是光明神座的傳人,跟隨老人學習過神術,這些日子與道癡葉紅魚相互印證,但她從來沒有參與過修行者的戰斗。
不知道應該如何戰斗,便不知道應該如何能夠救自己,她依靠著本能,像多年前在岷山里那些生死關頭一般,像受傷的小獸般蹲了下來,緊緊地抱著傘柄,拼命地縮著身子,讓大黑傘把自己身體的每一處都遮住。
山崖上響起一道極怪異的聲音,就如同鼓槌重重地落在一張破鼓上,又像是夏侯先前邁越河山的腳步,一腳踏破了冰面,落進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