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主人家這時候竟然在趕客。雖然寄凡早有去意,但雅里臺的語氣還是令他不爽。不過寄凡忍了,看在雅若的面子上。他喝完了最后一口酒,把酒囊丟在微微發燙的地面。起身,向著營門外走去。
砂石刮磨著寄凡靴底,身后有數十雙眼睛,盯著他背影。雅里臺沒料到這人,性子是如此高傲。傍晚時分,寄凡一拳斃馬。老人就知道,他絕非等閑之輩。多事之秋,此人又來路不明,烏珠部得罪不起啊!
“貴客且慢。”
語氣中,透著歉意。雅里臺開口,喊住了寄凡。嗒,嗒,嗒,蹄聲從營地帳篷后轉出。一名蒙族大漢,牽著雅若的坐騎走來。馬鞍上掛著干糧,食水,還有一皮囊烈酒。
韁繩交到了寄凡手中。大青馬探著腦袋,碰了碰他肩頭。這匹馬兒很有靈性,寄凡心中不快頓時淡了。他明白,烏珠部不愿得罪,他這種滿身秘密的過客。雅里臺身為一族之長,顧慮重重,活得可比不上他女兒爽利。
寄凡拍著大青頸脖,它可是雅若的心頭肉啊!算了,早就應該走的。他突然覺得,再待下去會很不自在。既然今夜元守道沒來,那還留下干什么。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大青馬眼神靈動,鬃毛柔滑溫熱,摸上去很有手感。不過好馬不會沒有性子,大青其實有些燥。寄凡安撫著青馬,想起了另一位女子,漠兒。
伸手,取下馬背上的干糧,還有烈酒。馬,寄凡是不會要的。真把大青騎走了,雅若明日一定會心疼,要哭鼻子。營門外,黑夜森冷幽寒。歸屬感在寄凡心間泛起,想要快點走進去。厭倦了身后,溫暖的拘束,獨屬于他的孤寂,就在外面。
營門附近,人聲寂靜。遠處扎不汗河,依舊在翻著浪花。糧食袋里,裝著青稞面餅。剛出爐不久,還帶著溫度。酒囊沉甸甸,掛在寄凡腰畔。對雅里臺揮手,謝了。雅里臺胸膛間,壓著一口氣。此刻,終于緩緩出了鼻腔。一絲笑意,隱藏在花白的胡須內,他抬手回應著寄凡。
烏珠部沒打算久留,扎建的是臨時營地。所謂營門,不過是兩排一人高的木柵。用來放置火把,驅趕夜間野物。插在木柵上的火把,有九根。迎著寄凡步伐,九團焰光明滅不定,呼的向后飄起。一切,都變得浮游不安。光影間,蒼寒孤寂與人間煙火,猛然撕扯在一起,難舍難分。起風了,寄凡腳步,就停在大營內外的分界點上。
寄凡摔開肩頭糧袋,取下腰畔酒囊。酒不錯,拔開蓋子后辛辣撲鼻。熱氣順喉而下,寄凡一氣灌了半斤。加上不久前下肚的,今夜寄凡喝了足有六七斤烈酒。血氣沸騰,酒意匯聚丹田。
后營,畜欄方向傳來騷動。家畜們驚了,有腥味隨著風氣散開。寄凡身后,雅里臺臉色陰沉。他的大帳內,現在就躺著三位騎手。死傷者身上,就有這種味道。當日,雅若救寄凡回營。寄凡身上,也同樣有這種味道。只不過,已經很淡很淡了。
雅里臺起疑,也是因為如此。寄凡來歷不明,但襲擊達延部的敵人,和他肯定有牽連。南面九十多里外,三位烏珠部騎士發現了達延部蹤跡。那是一處淺谷,谷內死的全是達延部族人。十多具尸首,散落凌亂。襲擊發生得太快,烏珠部三人同時掛彩。追下去,當然是不可能了。
傍晚,達延部的鷹信到了。達延部遇襲,族長傷重生死難定,不參加今年扎不汗河下游的會盟了。
不及收斂族人尸首,就急急退去。達延部遇上了什么變故,雅里臺無從得知。派去的三位族人,全是重傷而歸。發動襲擊的是人是鬼,根本無法看清。當中傷勢最重的,已經咽氣了。其余兩人,情況也不容樂觀。
雅里臺拔刀,寄凡身后,戰刀出鞘聲不絕。暗紅色的影子在營外游蕩,徘徊不休。寄凡瞇眼,盯著元守道的動靜。這頭怪物站立在火光與黑暗的邊緣,直直回望著寄凡。元守道好像不瘋了。寄凡瞳孔回縮,極深處有金芒閃爍。
“大家聯手吧?”
雅里臺心意改變,元守道太過詭異。烏珠達延結盟百年,各自實力雅里臺心里有數。如果達延部不敵,烏珠肯定夠嗆。看樣子,寄凡與敵人不是一路的。緊要關頭,雅里臺決斷極快,馬上選擇了結盟。
“這是我和他的恩怨,你們不想死,就不要出手。”
寄凡說的是實話,很直接也很直白。他沒必要也沒義務去顧忌烏珠部的自尊。風,從元守道那邊吹來,寄凡迎風踏出的腳步還沒有落下,后面弓弦聲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