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火光已似流螢,寄凡掛在崖壁繩索上,如同一只行走細絲的螞蟻。山川之險鬼斧神工,造化之力面前,生命始終渺小得不堪一擊。
闖江湖就像走鋼絲,稍有不慎滿盤皆墨。寄聽白的話語猶在耳旁,現在某人方從中品悟出三分滋味。龍鐸出道起點就高,這些年四海堂一直在背后撐著。寄凡也能察覺到,許多路自己走得太順了。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付出,金四海投在龍鐸上的資本,或者已遠遠超出了寄聽白留下的情分。
為什么?金四海為何要對自己付出這么多?皇城內的紫禁黑衣到底是什么人?問題的答案,寄凡從沒有停止過尋找。半月前阿爾泰遇險,于天勒谷逃亡后,眼前煙云才慢慢散開。原來兜兜轉轉,身邊一切還是在圍繞著紫禁地宮盤旋。不用刻意去尋找,暗影中的目光早就盯上了他。
山澗峭壁,一絲風都欠奉。煙云水汽蜉蝣,四周盡是迷蒙。上方已聽不到任何動靜,下方不知還有多深。寄凡不愿再攀附繩索,四肢展開勾住山石縫隙。大半個時辰以后,他隱沒在藤蔓肥碩的枝葉中。兩名黒巾蒙面的漢子,就從他腳底遠去。
此地并不是想像中的黑暗,青蒙蒙的光氣在水霧內傳遞。喜陰喜濕的植被,統治了山澗底部每一處空間。濃重的濕氣內,帶著揮之不去的硫磺味。兩名蒙面人步伐輕靈,動靜中透著謹慎。他們對話聲壓得極細,隔著厚厚的枝葉,比耳語大不了多少。寄凡聽了幾句,這兩人口音絕對是京城一帶的。
位置稍前的那位,語調中帶著不耐,道:“老三,這鬼地方到底還要待多久?他娘的,金家那幫孫子,在外面可比我們舒服多了!”
跟在后面的漢子好像有些緊張,壓著噪音道:“元六兒,你少唧唧歪歪的。金家和我們根本不是一個路子。我倆在外圍已算是燒高香了,難道你想和長房那幫弟兄一樣,待在里頭?”
寄凡順著藤蔓滑落,腳踏實地的感覺并不舒服。濕滑糾結的樹根,發軟腐爛的落葉,稍有大意淤泥便可埋沒腳掌。他幽魂般踩著兩人足印前行,發現元六兒腳步一頓,像是打了個哆嗦。跟著,那人又轉頭瞄了瞄左右,才道:“老三,你說家主擺下那么個玩意,又擄來一堆黃花閨女,今日還把韃子和....”
后方的漢子趕緊走快一步,碰了同伴一把,低聲道:“噤聲,你真想死不成,外圍的暗哨可不止我倆。”
前方再無對話聲傳來,寄凡隨在二人身后,逐漸接近龍回澗中央地帶。一路行來,過了七處暗哨。加上老三和元六兒,一共九人,全被送進了地府。青蒙蒙的光氣源頭就在前方,寄凡停下了腳步。他合上雙目聽了一會,身子動了,慢慢滑入左側茂密的藤蔓內。約莫五十米之后,才觸碰到濕滑的山石。眼前是一塊自地面凸起的崖石,目標就在山石頂端的藤蔓間。寄凡貼著石壁拔起,捏住了上面暗哨的咽喉。死人被輕輕的放倒,倚坐在藤蔓纏繞的石壁上。寄凡收斂住全身氣息,就挨在暖暖的尸體后面。目光越過尸首臉龐的黒巾,把下方情景盡收眼底。
青光映入瞳孔,一潭三畝地大小的水面印在地表。潭水色澤一點也不陌生,與曇海湖的尸水如出一撤。尸潭中央青芒最盛,離水三尺處漂浮著一只非金非玉的圓盤。圓盤下面看不到任何承托,就像是潭中青光撐起了盤子。
陣盤!這是一只陣盤。寄凡隨寄聽白多年,翻閱過上百道籍,對道門陣法不是門外漢。更何況,還有三十六桿符幡插在水岸四周。京城元家家主元瞎子,就站在最大的那面符幡旁。這位一直遮遮掩掩的人物,終于肯現身了。元瞎子出身南疆真法觀,那這座陣法必定是正兒八經的邪陣。南疆真法觀雖號稱真法,卻是妥妥的左道旁門。
符幡在煙氣內舞動不休,卻不聞半點生息。幡面中的符箓鮮紅奪目,張牙舞爪的不帶絲毫善意。這些出自真法觀的東西,透著難以言喻的邪性。
每桿旗幡相隔一丈,錯落有致的立在水岸近處。幡面飄動的方向,全數指著那塊中央陣盤。邪陣后方,有三十名大漢黒巾蒙面。人手一把戰刀,漠然而立。捆成粽子一樣的上百名男女,圍圈跪坐在陣中尸潭邊緣。嗚咽哭泣聲從人圈內傳出,當中大部分都是沒開眉的女子。看穿著,應該來自六七個不同的草原部落。寄凡目光沿著元瞎子方向上移,找到了漠兒和古爾。倆人跪綁在老熟人元守道身旁,身上打了七八個繩結。元瞎子此人謹慎,寄凡早有耳聞。漠兒二人這回算是親身領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