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體余溫在流逝。用不了多久，這具軀殼便會僵直寒涼。生命的結局其實很單調，沒有太多選擇。最常見的有三種，或是腐爛成泥，或是一炬成灰，再或是成了其它生命的口中食。從生到死，開頭和結束都沒得選，精彩的是過程。
身邊尸首生前如何，對寄凡來說根本毫無關系。他現在要的不是精彩，而是平靜。因為，寄凡此刻很難受。后背肩胛骨附近麻癢難當，心跳脈搏都在加快。靈魂深處承受著強烈的撞擊，有東西在奮力的掙脫出來。將麻癢處頂在凹凸不平的崖壁上，稍稍舒服了一些。不敢伸手去抓，幅度太大的動作，絕瞞不過元守道。寄凡藏身的崖石，離水潭不過七丈。元守道等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藤蔓間的位置本就狹窄，一死一活擠著兩條大漢，已是極限。
額頭，密集的冒起汗珠。然后，順著面頰淌落頸脖。寄凡不敢再看，收斂起目光。心跳聲震動胸膛，越野服已完全濕透。五官敏銳度增加了數倍，靈覺在無限擴張。他用盡全力，方能壓抑住靈魂內的躁動。
為何會這樣？難道是....下面這座邪陣？曇海湖一般的潭水，熟悉的青芒...！寄凡忽然醒悟，元守道等人設陣在此，是為了什么。他們在打地淵獸魂的主意。不過，這些人要獸魂來做什么？煉丹？呵呵，若真是這樣，那元守道你不如把自己也煉進去算了。這世上還有哪種丹藥，可以讓你恢復如初。
腳步移動聲傳來，清晰得似乎就響起在耳旁。隨即一副沙啞的口音出現，是元瞎子。三年前，寄凡在四海堂與這人有一面之緣。只聽元瞎子在下面說道：“老祖，時辰差不多了，還有半刻鐘。”
“嗯，開始吧。”元守道聲音內中氣不足，荒野逃生，被寄凡追殺了數日，把他給折騰狠了。
喂藥？寄凡稍稍壓住體內不適，睜眼瞄向下方。元家那三十名護衛，全到了水岸附近。一起動手在潭中吊起了十只黑瓷壇子。姜紅色的液體自壇內倒出，一碗一碗灌入了上百名男女腹中。元瞎子帶人端著兩碗漿液朝漠兒，古爾走來。漠兒早醒了，嘴巴被堵住，唯有用眼神來宣示怒意。她和古爾下來，還沒站穩腳跟，就栽了。無他，有心算無心。金家的人把他們給賣了，十多架弩箭正等著二人。當時情況，除非是寄凡或元守道之流，其余人等只有束手待擒的份兒。
寄凡不可能讓那兩碗東西灌進漠兒肚子，昆吾已握在了左手，蓄勢待發。元瞎子的腳步越逼越近，為龍鐸二人擋下這一劫的卻不是寄凡。元守道開口，幫了漠兒，古爾一次。
“算了，這兩人留著還有用，先把水邊那些宰完再說。”元守道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那不是上百條人命，而是百十口豬羊。
“是。”元瞎子可不敢違逆自家祖宗的意思，揮手便退去了兩名護衛。
寄凡松了口氣，卻沒松開眉頭。漠兒他們暫時沒事，可岸邊那上百條人命，救不救，怎么救？現在他實力大打折扣，下去肯定就是連場苦戰。輸贏之間，賭的不是他一人成敗，而是牽連著許多人的命。千算萬算，沒算到元守道還有這么一手。下面的邪陣非同小可，他體內龍魂躁動難安。
崖石上寄凡心意不定，下面元瞎子又開口了，說道：“老祖，你命我拜入南疆真法觀，為的不就是這座牽魂鎖神陣嗎！三十年功夫，小瞎終不負所托。”
元瞎子話音剛落，元守道就笑了，笑得陰沉無比。笑完，他才道：“元小瞎，你想說什么？”
元守道聲音內帶著冷戾，元瞎子回話的口氣越發恭敬，說道：“小瞎沒有其他意思。老祖，數十年前真法觀參與了反清之事。清庭覆滅前，遣高手燒了真法觀祖廟。牽魂鎖神陣傳承，從那時起已殘缺不全。此陣極兇，開始便不可逆轉。若有外力打斷陣法運行，后果不堪設想。老祖，你留下這兩人，是不是覺得龍主今夜會至。”
“元小瞎，富貴浮云人世無定。本座擔心的何止是龍主。山外金家，禁宮張鴻，哪個不是大麻煩。你把自己的事做好，其他的，還輪不到你來擔心。”
問道丹劫，使元守道性子大變。原來凡事他都喜謀定后動，現今卻有些行險決絕。
寄凡不敢太用神盯著下面細看，很多時候用耳力來聽。張鴻二字入耳，逼得他心頭一跳。這位追捕元守道的紫禁黑衣，此刻又會在何方？寄凡惦記著張鴻，卻不知此時張鴻已到了回龍山。
油燈昏黃，山口金家大營內，金四海一人獨坐軍帳。寒意隨風，金九掀簾而入。
躬身行禮后，他道：“太爺爺，都準備好了。不過，小九有幾句話要說。”
金四海手中把玩著一柄戰刀，東蒙小鬼的戰刀。四海堂主人嘆氣，看著自家最爭氣的一位曾孫子，緩聲說道：“小九，心慈手軟是會滅家遭禍的。罷了，有什么話，你說。”
“太爺爺，我們把元家賣給了張老神仙，又把龍鐸賣給南京。寄大哥已經下去了，可張老神仙的意思，是一定要把寄大哥攔在山外，等他到了再做處置。您這樣做，萬一...，我是擔心金家到頭來里外不是人，會有大鍋。”
“小九，人在江湖，要想活的好，就必然要站隊。如何去站隊？你太爺爺闖蕩了六十多年江湖，這事我比你看得清楚。張鴻，元家老祖，還有你那寄大哥，這些人根本看不起我們，都不是四海堂的同道中人。只有南京，南京可以助金家脫離江湖綠林，換一個活法。你明白嗎，小九？”
金九沉著臉，靜默不語。他明白，但不認同，可沒辦法。油燈昏暗，金四海須發蒼蒼。太爺爺老了，山寒水覆，至今還在為四海堂前路擔憂。金九不愿再聊下去，躬身施禮，轉身朝帳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