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升起暗影，逼走了土城墻壁上最后一縷金紅。起風了，云海從西面拉開，鉛色沉沉蓋壓四野。
快馬烈風，蹄聲踏碎了三十里黃塵。揚在風中的沙土，好似亂世間的蒼生，身不由己，飄零不已。長發飛舞在腦后，寄凡放韁縱馬，直至回龍山口。金九落下了數個馬位，這時才咬牙追上。
兩座大營就守在山口要道左右，風格迥異的對峙著。韃靼營內煙灰繚繞，號角蒼涼鼓聲不絕。這是在祭靈燒尸，看煙氣死的人不少。北疆風俗，寄凡略知一二，韃子那邊分明是剛死了人不久。難道兩邊開火了?望四周情景，卻又不像。
金家營地一片蕭殺，整整齊齊四排青灰色的營帳。一排四頂，一頂可住二十四人。寄凡和關外東北軍有交情，這陣勢他一點也不陌生。此地分明就是座軍營，而且還不是普通的軍營。縱馬進營時，若非他身無槍械，而金九又在身后高呼不斷，或許剛才就交火了。
出現在四周的漢子，站位精準老到。身手動作以及目光內的殺氣，無不暗示這是支見過血的精兵。一個加強連，寄凡估算了一下四海堂的實力。看來，金四海背后的人，這次是勢在必得。寄凡立馬持韁，沒有下來的意思。映著燈火，和一位老人隔空對視。
峻嶺大漠夜色寒涼，金老太爺給寄凡的感覺就是沉，陰沉的沉。金四海沒戴帽子，站在營帳門口。須發打理的一絲不茍，厚厚的披風裹住了身軀。三位中年漢子就站在他左右，冷眼看著馬踏軍營的來客。
金四海堆砌起寄凡從不喜歡的笑意，開口道：“凡兒來了，進去喝一杯吧。今日中秋，這么多年你從不來四海堂湊一湊過節的喜慶。”
拳拳盛意的邀請，飄過耳邊，不留痕跡。寄凡知道金家肯定有漠兒進山后的位置，而最清楚情況的人當然就是金四海了。所以，他只問了一句話，“人到了哪里？”
臉色瞬變，金四海收起所有虛情，說道：“龍回澗，回龍山里面最深最險的地方。”
龍回澗，聽說過這個地方。回龍山終年不散的云氣，源頭就在那里。駕，夾腿帶韁，寄凡要縱馬穿營過帳。掠起的勁風，劃著金四海鼻尖吹過。一人一馬，很快便消失在山道深處。
金九沒有跟上去，下馬來到金四海身旁。金四海招手，金九躬身附耳，聽了好一會，臉色逐漸變白又慢慢轉成了赤紅。他點了點頭，帶著兩名中年漢子離去。
龍回澗崖頭，坤東把最后一顆子彈壓進彈夾。啪，裝在了盒子炮上。三根繩索釘牢在地上，漠兒和古爾下去了，他卻被留在了上面。這地方是韃子先發現的，畢竟那怪物闖得是韃子的營寨。來到這里時，留守在此地的韃子一個都看見。坤東當時就覺得不對，建議漠兒先回去，等金九一起再商量一下。可漠兒哪里聽得進去，這些日子她心都亂了。雖是匆匆一撇，但她絕不會認錯，那塊掛在怪物胸前的佩飾，就是寄凡念念不舍的東西。寶貝，漠兒可以不在意，寄凡的生死她卻絕對要弄明白。
四海堂有十多位好手，跟隨在他們身后。但這些人一路行來的動靜，讓龍鐸三人的感覺不對。其實，坤東早就發現一些事情味道變了。那一晚，東蒙小鬼和他們分開兩路突圍。大家吃了頓生腥的馬肉，已差不多彈盡糧絕了。金家來的太巧，跟隨四人突圍的東蒙馬匪都死絕了。唯有金九帶著他們左穿右插，遇上了金家援兵。小鬼的生死至今不知，但坤東曾發現今老太爺貼身侍衛身上有把戰刀。那把刀，和東蒙小鬼的戰刀一模一樣。小鬼的生死，坤東問過金九。金九只答了三個字，不清楚。
漠兒下去有半個時辰了吧，坤東看了看天色。這回龍山也怪，樹木水汽樣樣不缺，但死氣沉沉連只蟲子都沒有。中秋月明，冷光將山澗云氣煅成了白銀。四海堂的人也知道龍鐸三人不待見他們，所以沒人想過來觸霉頭。一個一個都躲得遠遠的，守在山崖四處。
坤東心一煩，手就不能停。擺弄玩配槍，就開始撕扯懷內的烙餅。一塊接著一塊，他咬住最后一塊烙餅時，看見了寄凡。
坤東喜出望外，整個人活了過來。老大回來了，老大真回來了！他幾步竄到寄凡身前，驚喜交集的說道：“老大，妹子她下去了，攔不住。還有，金九他有點....”
寄凡扶住了坤東肩膀，示意他不用說了。金九如何，此刻不是最重要的問題。他問坤東道：“下面有什么動靜？”
坤東機靈，見寄凡顏色，便明白金家真的靠不住了。不過對金九，坤東是有情義的。這些事他向來不擅長，還好老大回來了。坤東興奮的神情散去，說道：“老大，剛來的時候，我好像聽見下面有雷聲。”
雷聲？寄凡瞇眼，深澗下面怎會有雷聲。可是坤東的耳朵，他向來是信得過的。東子說有雷聲，就肯定有類似雷鳴的聲音在谷底出現。坤東見寄凡走到崖邊，沉凝不語。他目光轉過四周，低聲道：“老大，不如把這些兔崽子都......”
龍鐸六人，黑白兩道通吃，正兒八經的道上豪杰。誰手上沒有十條八條人命，坤東和金九有交情，跟四海堂可沒什么好說的。老大回來了，這些看不順眼的兔崽子，還不一只只捏死他們。
寄凡轉頭看了坤東一眼，這種目光坤東沒見過。那半截沒說完的話，被咽在了肚子里。見坤東收了殺心，寄凡才道：“你守在上面，一有不對就先撤了。”
坤東怔住，開口有點結巴，道：“啥，老大...您..”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寄凡這話是啥意思？什么叫不對就先撤了？沒等他開口再問，寄凡撈起地上繩索，呲溜一下，已不見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