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中閭里有一百六十,我去過宣明里、建陽里、尚冠里等,個個室居櫛比,門巷修直,民眾富足。整個長安就不必說了,人丁繁茂,有數十萬人,只隨便挑出一個里來,人數和占地,都比扦泥城大。”
當任弘又給他介紹商旅寥寥無幾,一陣風卷著黃沙吹過的城中街市,鄯善王又搖頭道:
“長安市有九,各方二百六十六步。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東。凡四里為一市。致九州之人在突門,夾橫橋大道,市樓皆重屋。九州的貨物,西域的胡商,常在各市貿易,肩并著肩,腳挨著腳,早上穿著新衣裳去逛街,下午回來時已被擠得破破爛爛。”
說到這鄯善王笑得很開心,這似乎是他親身的經歷,可旋即就從回憶里回過神來,看著人丁稀少的扦泥街市,只感到了無比的落差。
任弘算是明白了,這尉屠耆,對長安真了解啊,確實比自己這個現代人更像漢人。
而回憶總是美好的,在尉屠耆長大成人,學字學書,享受富貴的長安,真是連空氣都泛著香甜,畢竟漢朝確實是東亞大地上最先進的國度,文明燈塔啊。
這不,尉屠耆留學歸來,便開始嫌貧愛富了。
不止是任弘感覺到二人身份錯位,鄯善王的話,連一旁的韓敢當都聽不下去了。
韓敢當是看在眼里的,任弘自三個月前來到扦泥,便告訴自己和其余五十名吏士,勿要以上邦貴人自居,對當地貴族要有禮,彰顯大漢禮儀之邦的風范,更不得羞辱欺壓平民,哪怕是去女閭做交易,也要給錢。
任弘甚至經常邀請貴族和有威望的年長平民去城外漢軍營地宴飲,與他們分享些美味食物,應邀與之舞蹈,樓蘭話說得越來越溜。
如此,任弘才能與城內樓蘭貴庶打成一片,讓他們放下戒備,真有點漢鄯一家的意思了。
可這鄯善王,真是太不像話了!
不同于任弘的斟酌用詞,韓敢當為人直爽,哪管你對方是不是藩屬王侯,竟直接開罵道:
“我也去過長安,城里有些人多的地方也挺臭的,好些里閭也窮啊,才沒你說得這般處處富貴絕美。”
“我還聽任君說過一句話,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你既然是樓蘭人,又做了鄯善王,就勿要當著眾人面嫌這嫌那,否則,不消幾日,恐怕要被舉國上下嫌惡。”
“一旦匈奴人帶著前王安歸之子殺回來,誰肯幫你?定將斬汝頭而去!”
被韓敢當連罵帶嚇,尉屠耆一時十分尷尬,有些不知該如何回應。
倒是任弘接下來的一席話,不僅為他解了圍。更讓心情低落,覺得未來遙遙無期的鄯善王,生出了無限激情來!
……
尉屠耆跟著任弘和城內貴族熟悉城中情況時,他的“王后”郭宮人,則被城里的貴族妻女引到城里人專門為她們夫妻修建的“宮殿”里。
郭宮人雖然年輕,卻也是見過世面的,在長定宮里服侍皇后多年,最是清楚宮殿該是什么模樣。
宮墻要高要大,如未央宮,周回二是二里,哪怕是小點的長定宮,她這宮女提著水,也要走到腿酸為止。
但眼前的,卻只是一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樓蘭小院落,進去一瞧,不過是三進而以,不是郭宮人吹,還不如他兄長,一個小地主在長安城外的宅院大呢!
在郭宮人印象里,宮內的殿堂要寬敞奢華,比如上官皇后冬天會去的溫室殿,乃是武帝建,冬處之溫暖也。以椒涂壁,被之文繡,香桂為柱,設火齊屏風,鴻羽帳,以罽賓毛毯鋪地,以象牙為火籠,夏設羽扇,冬設繒扇,從里到外泛著雅貴和暖意。
可在院落內走了一圈,卻發現這里雖然是新修的房子,竟是用馬糞涂墻,燒火的灶臺都沒有,只是一個大火塘,兩個樓蘭庖廚在灰里燒紙胡餅,取出來后拍干凈灰,便請她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