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教他如何射殺一頭剛結束冬眠的黑熊,當場剝了皮,夜晚宿營時,族人們聚在一起一邊烤火,在一個碗里喝著奶酒,一邊聽釋比說著古老的故事,關于鮮水海和積石山,關于他們偉大的祖先的傳說。
如今父親已戰死在保衛部落的戰斗中,族人四處流落,成了先零羌和漢人的奴隸。
但他面對董通國的示好,卻只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龍耶干芒很清楚,這絕非朋友和故人的善意,而是獵人對獵犬的態度。給漢人做了一年多隸臣后,龍耶干芒已經學會辨識這兩種態度,就像會分辨羚羊和野驢一樣簡單。
不管是西安侯還是其長史,在偽善的目光下,骨子里仍是高高在上,當你對其無用時,他們又會恢復傲慢。
但現在幫漢人做的事,有助于自己對先零羌復仇。
唯一值得擔心的是,先零羌在面臨四面是敵的情況下,不敢作亂了。
接下來的旅途寒風更甚,一張口就感覺唇舌都要凍僵,一路無話,東返的前幾天十分順利,跟著龍耶干芒東繞西繞,居然真的沒碰上先零羌。他們抵達了四個部落,將歸義羌侯之印一一送了出去,卻不提任何要求。
但在最后一站,好運終于到頭了。
還是敏銳的龍耶干芒發覺了不對勁,對面來的不是迎接他們的別部小豪,而是憤怒的先零羌!
他第一個調轉馬頭,對眾人大喊:
“跑!”
……
董通國的馬走不動了,它屁股上中了兩箭,在地上留下了一串血跡,而董通國背上也挨了一飛石,疼得不行。
方才真是險極,他們進入先零羌的陷阱,多虧龍耶干芒察覺不妙。
董通國緊隨其后,死死跟著龍耶干芒,在湟中,不識路徑與死無異。此刻回過頭,隨從盡失,可他好歹脫身了,西安侯讓自己所持的節杖無恙,懷里那最后一枚羊鈕歸義羌侯印也在。
出使總會有意外,董通國在來之前已做好了準備,一來是不相信羌人敢殺他堂堂六百石的護羌校尉長史,先零羌雖然屢屢試探,卻始終不敢直接進攻郡縣,與漢開戰,說明他們也在猶豫。
二來若能立功,封賞確實誘人,自從傅、任二人以西域事封侯后,敢于冒險的人就多了起來,董通國不求能拿到龜鈕的列侯之印,可若能在千石位置上結束仕途,也足以在故鄉留名了。
外頭的先零羌肯定還在搜捕他們,最緊要的是逃出去,西安侯說了,只要能順利封罕開、卑禾為羌王,便算全功。
“龍耶干芒。”
董通國腦子轉得很快,知道自己失了馬,受了傷,只能仰仗這羌人了,也害怕他起了歹心,拋棄自己獨自逃跑。遂走過去,將懷里最后一枚羊鈕金印遞給龍耶干芒。
“這枚歸義羌侯印,你先拿著。”
“董長史這是何意?”龍耶干芒倒是神色如常。
董通國誠摯地說道:“此番深入湟中,你立功不小,如今只用護送我回到令居城,我便會稟報君侯,說你立了首功,待日后恢復了龍耶部,你也能得到朝廷冊封,成為一位歸義羌侯!”
龍耶干芒看著那金印,一頭小巧的綿羊塑像,打磨得發亮的黃金,他在金城為奴一年多,沒掘出來一粒金子,如今見到了,心里卻沒有半分波瀾,反而合上了董通國的手,對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