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距離昭帝駕崩不過兩個多月,從烏孫聽聞皇帝駕崩的消息,再派馮嫽前來,恐怕才短短一月,就趕了這么長的路,也難怪滿臉疲倦。
在一同東行的路上,馮嫽也直白地告訴任弘,她此來名為吊喪,實為求援。
“西安侯,匈奴想必也聽說大漢天子駕崩的消息了,故出兵有恃無恐。單于庭不斷發兵西進,加上右地諸王,在車延、惡師之地集結的匈奴人帳落越來越多,已近十萬落,只等秋后馬肥便立刻進攻烏孫,此時都不知是否已開戰。”
馮嫽憂心忡忡,但主要不是為烏孫,而是為她的主人解憂公主憂慮。
“烏孫之所以難敵匈奴,是因為國內分裂,胡婦之子泥靡和烏就屠二人,擁兵數萬騎于七河下游的夷播海(巴爾喀什湖)。”
“匈奴使者數次前往赤谷城,索要楚主及大王子等,逼烏孫與大漢絕交。泥靡、烏就屠雖未叛歸匈奴,可比直接反叛更加險惡,一直在鼓動國中翕侯驅逐漢人。楚主雖然頗得烏孫普通牧民之心,但翕侯們都是各為其利,如今楚主及大王子已在國中被孤立,昆彌左右為難。”
任弘當然也擔心丈母娘安危,只是大敵當前,還是得給烏孫一些信心,遂道:“馮夫人來時,在路上遇到光祿大夫常惠了罷?他被大將軍任命為護烏孫使者,持節前往西域,要與都護義陽侯一同協助烏孫抵御匈奴。”
馮嫽搖頭:“我數次前往輪臺,知道傅都護的難處,大漢在西域本就只有三四千兵卒,還要守著鐵門等要道,至多能出數百人翻過天山支援,面對十萬騎匈奴,杯水車薪啊。”
“如今烏孫最期盼的,還是大漢能出大軍擊匈奴,如此則困局可解,昆彌也說了,只要大漢發兵,他愿出國中控弦者之半,五萬騎協助!”
“常大夫沒有告訴馮夫人大漢必救之心?”
“說倒是說了,只是……”
馮嫽搖頭,她們本是漢家兒女,只是為國出使和親,被留在萬里之外,天各一方。
言語不通,她和楚主可以學,嗜欲不同,也能慢慢適應,從吃了酪漿上吐下瀉,到習以為常。帶著和親的奴婢們在烏孫打造了屋舍田園,日子過得也不錯。
甚至連夫死再嫁其孫、其侄的屈辱,細君、解憂兩位公主心中縱不愿,卻都忍了。
“從其國俗,吾欲與烏孫共滅胡。”
既然孝武皇帝都這么說了,那作為漢家的女兒,便只能從命。
可對她們而言,最難受的,莫過于當你得知,被父母之邦拋棄的那一刻。
“孝武皇帝征和年間就是這樣。”
馮嫽想起十多年前那段令人絕望的日子,心里就不是滋味。
“前腳派去的使者才說要大漢在輪臺安置戍卒,與烏孫共滅胡,令楚主說服昆彌協助。可后腳大漢就自絕烏孫,放棄了輪臺、渠犁,將屯田卒全都撤回了玉門關,從此之后十余年再未有漢兵出塞。”
楚主為此被昆彌斥責,認為漢朝不守承諾就罷了,那段時間,在烏孫的數百漢人,都終日膽戰心驚,嚎哭不已。如同孩子被父母牽著手到了某處,騙她等一會就回來,卻撒手離開后的撕心裂肺,那是被拋棄的痛楚。
還是解憂公主最先擦去了淚,將眾人召集起來,安慰眾人,咬著銀牙,堅定地告訴他們。
“大漢絕不會拋棄吾等!”
就是這句話,讓和親眾人在異國熬了十余年,得知漢軍重返西域后,又第一時間讓子女回母邦看看,當任弘持節出現在烏孫時,他們歡呼雀躍,又背過臉去暗暗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