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霆元年(公元前74年)七月中旬,敦煌郡效谷縣。
西北的黎明干燥寒冷,祁連山的輪廓線清晰起來,通向西域的絲路若隱若現,遠處屯戍部隊傳來陣陣狗吠。
這些狗吠將常惠從睡夢中驚醒,他這一路走過的置所太多了,躺在榻上想了會才想起,今日在哪。
“懸泉……對,就是懸泉置。”
他穿戴好衣冠,踩著吱呀作響的樓梯往塢院里走。
敦煌雖然綠地不少,但也偶有風沙從遠方吹來,尤其是入秋后,這才一夜,先前掃得干干凈凈的地面,又多了一小層細細的黃沙,常惠帶來的軍候在吐訴井水里也有些許沙粒,被常惠斥責了一番。
“塞北皆是如此,本地的嗇夫官吏日日都喝,汝等怎就喝不得?到了西域大漠,能喝一口水便不錯了。”
這時候,頭發比三年前又白了幾分的懸泉嗇夫徐奉德一瘸一拐過來作揖:“常大夫,昨夜睡得可好?”
常惠是做過小吏的,知道斗食們的難處,笑道:“好,是自出長安以來,睡得最好的一覺,褥子墊得夠厚,徐嗇夫有心了。”
徐奉德只關心一件事:“沒跳蚤吧?”
旁邊常惠帶著的官吏弱弱地想說有,被光祿大夫瞪了一眼。
開什么玩笑,驛置里樓上貴人的房間或許沒跳蚤,下吏士卒住的大通鋪就挨著馬棚,怎可能沒點蟲子,次日醒來全身是包乃常事,懸泉置算干凈的了。
“不愧是西安侯曾待過的置所啊。”
這個小驛置被管理得井井有條,招待他這三百多人的隊伍不慌不亂,常惠看在心里,哪怕放在三輔也算出類拔萃了,難怪連續四年都能成為敦煌九個置所之“最”。
也就是任弘嘴里“省級優秀驛置單位”的榮譽。
更加分的是,菜還極好,這不,今早常惠他們要離開懸泉置繼續往西趕,徐奉德就讓庖廚張羅了許多吃的。
“這是懸泉置名菜大盤雞,義陽侯最愛的一道,這是羊肉燜餅,諸君要趕遠路,管飽。”
使團里有幾個跟常惠來鍍金的世宦子弟,則盯著端上來的湯發愣:“徐嗇夫,這湯水里怎么全是頭發?”
徐奉德心里暗笑他們沒見識:“這是頭發菜,沙地里的野菜,曬干后猶如人發,只河西才有,出行前都要喝一碗。”
外鄉人覺得惡心,還在猶豫喝不喝,老徐卻悠悠地說道:“老朽也不瞞汝等,西安侯弘就是從小喝這湯吃發菜,如今才得了大富貴的。”
使團年輕點的吏士聞言,立刻搶起那發菜湯來。
“徐嗇夫,太豐盛了。”常惠連連道謝。
徐奉德卻道:“不逾越規格,就像我家西安侯說的一樣,只要是持漢節出使的,都得做最好的菜,才配得上諸君的勞苦。”
老徐現在最喜歡的就是將自己的話包上任弘的殼,唬得過客不停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