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煌言一時語塞。
吳爭道:“我打個比方,殺一人而救百人,你怎么選?”
張煌言蹩眉道:“自然是救百人,可王爺卻選了救一人。”
吳爭搖搖頭道:“不,我也選救百人。只是玄著兄被一時表象所迷惑了,你以為黃駝子代表那一人?不,不,黃駝子代表著百人。”
張煌言思忖了一下,也搖頭道:“不對,黃駝子滅人滿門,罪大惡極,怎能代表百人?”
“如果黃駝子不能代表百人,照你的意思,被殺的鄭榮是代表百人?”
張煌言一愕,隨即反駁道:“鄭榮為惡,自然不能代表百人,可鄭家家人卻無惡,可以代表百人,因為鄭家家人是百姓、是良民,他們罪不當死。”
吳爭愣了一下,隨即道:“你如何肯定鄭家家人無惡?僅憑當地官府公文嗎?好,就算鄭家家人無惡,可他們依舊代表不了那百人。”
張煌言冷冷道:“此話何解?”
“相較于江南千萬百姓的生存而言,清軍南下,象鄭家這樣的人聞風而降,這能代表那百人嗎?真正為國征戰的卻是象黃駝子這樣的人。你能說代表百人的是鄭家家家,而黃駝子是代表那一人嗎?”
張煌言被吳爭說得腦子有些亂,他蹩眉思考著,吳爭也沒有催,靜靜地等著。
張煌言想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才抬頭道:“王爺此話是假設在鄭家家人降清的前提下,王爺是怎么斷定鄭家降清的?好,就算鄭家在之前真降過清,那他們的生死也該由官府決定,而非黃駝子可以私刑。既然有法,便須依法,王爺今日便是以人治來替代法治。”
吳爭有些錯愕,自己做為一個穿越者,卻讓張煌言為自己普法,這確實有些荒唐。
想了想,然后吳爭微微一笑道:“既然說到了法,那就先說說法的本質。法是人制訂的,任何一種法,都或多或少地參雜著制訂者的利益,這一點,你不否認吧?”
“我認同!但既然已經制訂了法,就該全民遵奉!”
“這話我也認同。可法不責眾四個字,說得又是什么呢?”
張煌言一時無法應對。
法不責眾是指任何一種違法的群體行為,一旦參與的人足夠多了,法律就形同虛設。
簡單地說,譬如造反,一旦成了氣候,還叫造反嗎?
如果得了政權,那就不是造反,而是開國。
此時的前朝法律還有用嗎?
吳爭見張煌言沉默,繼續道:“法是順應大多數人的利益而生,所以,也只有代表大多數人的利益,才能有效。”
張煌言突然開口道:“既然王爺也認為法是順應大多數人的利益,那就更要判黃駝子斬立決。他的行為,已經在民間造成了非常惡劣的影響,有如此兇殘惡人在側,鄉鄰何以安生?”
吳爭一愕,然后苦笑道:“法確實是順應大多數人的利益,可問題是法并不是大多數人制訂的,而是最小的那部分人制訂的,讓少數人來制訂順應大部分人利益的法,這本身就是一種謬誤。而法到了最后,往往是大部分人守了法,而視法如無物的,就是那最小的那部分制訂法的人。譬如達官顯貴,譬如皇親國戚,再譬如……皇帝。”
張煌言又一次被吳爭的話給驚到了。
吳爭的話刷新了他的理念和人生觀。
被他視為神圣的法,在吳爭看來,竟狗屁不是。
張煌言直直地盯著吳爭,腦子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