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坐在松軟的羽毛枕頭之中,看著這對少年少女,人類的感情,對她來說有些奇妙,甚至無法理解,不過她聰慧地察覺到,自己似乎給騎士先生制造了一點小麻煩。
她本應該愧疚,但卻感到一絲奇異,看著少年安然入睡的臉龐,妖精小姐忽然心中有一絲溫暖。
那像是方鸻在篝火邊,分享給她的餅干。
有些甜。
是糖份的味道——
它彌漫在夜下的空氣中,揉散在呼嘯的狂風之中,仿佛隨著風雪,遠遠地卷過山崗。
然而對于整個南境來說,這場風暴才剛剛開始而已。
……
翌日的清晨,暴雪竟罕有片刻的停息。
積雪厚達數尺,堆在窗外,幾與屋檐上垂下的冰棱相接。第一縷晨光穿透林間,落入屋內時,方鸻才蘇醒過來,他平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安靜了片刻。
昨夜的一切,猶如一個夢境。但他生怕那真是一個夢,回過頭去,才發現艦務官小姐正酣然入夢,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垂映著肌膚晶瑩的雪白。
他過去看過睡美人的童話。
但這個童話此刻從故事書中走出,呈現在他面前。
少女睡得像是一位公主,安靜而恬然。
方鸻心中怦然一跳,鬼使神差地,湊近了一些,一股淡淡的幽香,縈繞在他鼻端。他小心翼翼,像是在靠近一件易碎的藝術品,但忽然之間,希爾薇德的睫毛微微一顫,嚇得他落荒而逃,跳下床去。
兩人皆是和衣而眠,因此方鸻慌慌張張地披上外套,下床回頭看了一眼,見艦務官小姐并未醒來,才松了一口氣。他又擔心吵到對方,才小心翼翼拉開門,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輕輕關上門。
只是門才關上,希爾薇德便睜開眼睛來,清澈的眼底,映著清晨的陽光,散發著淺藍的色澤。她微微一笑,低聲說了一句:“膽小鬼。”
這已經是留在莊園的最后一天。
暴風雪的間隙,正是前往南方的最后時間窗口,因為一旦過了這半個月,就要在都倫困守到明年。冒險團爭分奪秒,大伙兒自然沒那個美國時間。
過了大溪谷,越過圣弓峰,進入窟底山脈南麓之后,氣候便逐漸溫暖,春天往往會提前一兩個月到來,到了棕紅木林那些地方,二三月份便已經是仲春的景色了。
好在團隊在第二天清晨出發,方鸻還有一整天時間與安德告別。
到臨行的這一天,那位傳奇煉金術士似乎也有一些心不在焉。這天上午是方鸻留在莊園之中的最后一課,安德-烏列爾教導他關于魔力相關的知識,說到一半老人忽然停下來。
方鸻微微一怔,抬起頭來。“看什么看?”安德銀灰的眉毛一揚,拿起書敲了他一下,這幾天他早敲得順手,但書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最后用書拍了一下這小子的腦門。
他忽然嘆了一口氣,感到有些意興闌珊。早年間他從不為自己的年紀發愁,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常常笑話老銅鼻子他們不夠灑脫。
但今天早上,他在庭院中看到光禿禿的樹丫,忽然生出一些從未有過的心緒來。
他看著面前這個自己唯一的學生,唯一得意的閉門弟子——他雖然從來沒這么說過,但心中其實已經有了明確的定位。他才教了這個學生七天,他畢生的所學,浩如煙海,但留下的時間,卻不多了。
安德-烏列爾一生中從未后悔,但這一刻卻感到一絲懊惱,他如果可以更早一些前往卡普卡,找到這個笨蛋小子,起碼也會多出半年時間來。
但要讓方鸻留下,卻也不可能,那畢竟是年輕人的世界,他們還要前往南方,去重建七海旅人號。
那張圖紙,也有他的心血,也仿佛是一種傳承。
“就教到這里了,”老人沒好氣地答道:“一上午時間也說不清楚,自己拿書去看。”
“路上小心。”
“在薔薇工坊等我。”
“滾吧——”
方鸻怔了一會,忽然明白過來什么。
他捧著對方丟過來的書,深深向老人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