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鍋酸菜魚,配涼菜三盤。
桌上放的不是酒,而是溫茶。
張遠山和馮觀面對面而坐,張遠山吃得很慢,馮觀下箸很快。
前者,在禮部這種清閑衙門,得懂得將一刻的事,去掰碎了攤平成一天來做;
后者,得早早吃完,萬一主子喊你了你不在,那就是天大的罪過。
“何感?”
馮觀問道。
問的,自是白天的閱兵。
張遠山喝了一口茶,道:
“甲胄鮮明,秩序井然,雖未曾領兵,但張某已然能看出,這雪海軍,當是有當年靖南軍之風范。”
馮觀微微一笑,吃了口魚片,又順了口酸菜,抬起頭,長嘆一聲,拿起茶杯,舉起,卻沒喝,而是撒在了桌旁。
方寸之間,自成格局,二人腳下,自成一片水波霧霾。
這只是煉氣士之中上不得臺面的一個法門,其效用,和那些走街串巷的變戲法的差不離,但這就像是在門上掛了一串鈴鐺,誰要推門進來聽些什么,鈴鐺就會響。
之所以上不得臺面,正是因為,也就只能聽個響而已。
馮觀身為魏忠河的干兒子,自是有點手段的,再說了,燕國皇宮的太監因那位太爺的緣故,所以一直都有煉氣修行的傳統。
張遠山搖搖頭,道:
“今日之閱兵,一則是為了鼓舞軍心,畢竟平野伯入楚歸來還沒多久,眼下又要入京,軍心不抓一抓,難免下面會生亂;
二則是為了做給你我二人看的,近半年來,朝廷通過選官任官的方式開始逐步收取晉地地方治權,早就引起地方軍頭不滿,平野伯此舉也是向通過咱們的眼睛,去告訴穎都,甚至是告訴朝廷,雪海關地界的治權,他不會交出去的。”
馮觀拿起茶壺,給自己續了一杯茶,道:
“那為何其他軍頭忍得,他平野伯忍不得?”
張遠山聞言,笑了,道:
“生而為人,誰又天生愿意受那拘束,無非是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罷了,別的晉地軍頭子能忍,那是因為上面有靖南侯爺壓著,他們不想忍也得忍;
但靖南侯爺看重平野伯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世人皆知,他平野伯會不知道?
正因為他不需要忍,所以就不用忍了。”
“但這般做法,也實在是太過火了一點,雜家先前,可是在宣旨。”
“更過火的事,他平野伯又不是沒做過,三皇子如今還在湖心亭呢。”
“這倒是確實。”馮觀點點頭。
張遠山將一塊魚頭夾入自己盤中,一邊撥弄著一邊道:
“咱們陛下,英明神武,有容大海之量,就算是馮公公您回去,添油加醋地當著陛下的面說一遍,咱陛下也會一笑置之,只當作是年輕人在發發脾氣發發牢騷。
嘖,
年輕人。
平野伯,確實年輕,比張某還小幾歲。”
“年輕人,年輕人。”馮觀重復著這句話。
“年輕好啊,年輕意味著犯錯沒什么大不了的,更能為陛下所包容,再說了,雪海關這兒到底是個什么情況,你我也都看見了。
北方的雪原何時再出變故,誰又知道呢?
南方的楚國這次吃了這么大一個虧,皇室和屈氏都丟了面子,雖說現在雙方默契各自退兵停戰了,但一旦再起刀兵,雪海關的這一支兵馬,是必然要南下的。
否則,楚人一旦入晉,拓開了晉地,那么雪海關頃刻間就將淪為一座孤島。
再看看雪海關方圓百里,可見多少村落升起炊煙?又見多少城郭是真的有人居住的?
雪海關,能有今日景象,殊為不易啊。”
“張伯大,你到底站在哪邊?”
張遠山很平靜地道:“我站在大燕這邊,今日所見所聞,咱看,也就當看了,回去后,該傳的話,也得傳,但一不可添油加醋,二甚至得幫平野伯遮掩一二。”
“憑什么?”
“憑你就算是說了實話,咱們陛下也會嫌你煩!”
張遠山的聲音一下子提起來。
馮公公的氣勢當你餒了下去。
“馮公公,張某可是看在你我同行趕路這么多日子的份兒上才這般提點你幾句,是,我是外臣,您是內臣;
內臣所需,乃是一個忠字,但那也得看在什么地方,外臣需要名聲,梗著脖子故意和陛下對著干,陛下多半只是笑笑;內臣,你需要名聲做什么?”
“雜家……”
“話,張某就說到這兒了,其實這些話張某就算不說,等回去后,魏公公肯定也會與你說的。
想想看平野伯身后站著誰吧,
靖南侯,六殿下,
哪個是你惹得起的?
退一萬步說,不看別人,就看眼下這平野伯,陛下贊其為大燕下一代軍中砥柱,你推得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