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不是老友重逢,當年能與我站一起的,也只是你父親而已。”
“在我父親面前,你只能自稱奴才。”
面具男子故意撣了撣袖口上的塵土,
道:
“可惜了,燕人沒自稱奴才的習慣。”
青衣發出一聲嘆息,道:
“咱們現在在這兒說這些,其實挺可笑的。”
“是。”
“我這兒備了一壺酒,兩樣小菜,來給你接個風,后頭就是軍寨了,按晉東軍律,非帥帳特許,軍中不得飲酒,上下皆同。
賞個面子吧,大將軍。”
“好,就給屈少主一個面子。”
……
正是隆冬,風里像帶著刀子。
好在今兒個日頭不錯,冬日的暖陽,絕對是這世間最廉價同時也是最溫暖的享受。
年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然后,
“噗!”
酸性辣,瞬間嗆滿口鼻,整個人差點升天。
“喲,看來這幾年日子過得可以,豆汁兒都喝不下去了。”
屈培駱端起酒杯,小飲了一口,面色表情也很精彩,但很快就又壓了下去。
“不是說酒么?”年堯問道。
“我往里頭兌了酒。”
“呵。”
“從軍醫那里弄來的,上好的烈酒。”
“你這不是糟蹋東西么?”
“也不算,那玩意兒是用來處理傷口的,單純喝起來,容易死人。”
年堯沒好氣地放下酒杯,伸手去拿下酒菜,真就兩盤;
一盤炒豆子,一盤豆腐干,再配著豆汁兒……
“在京里,聽聞過攝政王做過的一首詩,叫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最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屈培駱有些驚訝,顯然他沒聽過這首詩,而且還是自家王爺作的,笑道:
“王爺哪里有空沒事兒跑燕京去作詩。”
“御書房里傳出來的,京里流傳度很高。”
“既然冠的是王爺的名,那是必然。”屈培駱笑了笑。
二人都不是普通人,曾經也站過極高的高度;
身為大燕最大最強藩鎮的王爺,作如此一首詩,其實是在表明心跡;
且不論這到底是否是自家王爺真正想表達的意思,都不妨礙朝廷將這首詩標榜到極高的位置。
畢竟,最怕晉東造反的,是朝廷;最不希望晉東造反的,也是朝廷;
站在朝廷的角度,自然希望大家都在大燕旗幟之下,是同根生的兄弟。
不過從這里也能瞧出來朝廷自身定位上的變化,不再是純粹意義上的君君臣臣,讓代表正統的朝廷,讓代表天子的皇帝,彎下腰,不,是端著一個小板凳主動過來與你平起平坐,一定程度上,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而且這種狀況,不會減退,更不會消散,伴隨著這一場燕楚國戰落下帷幕,幾乎以一己之力將大楚打殘了的攝政王,其個人威望,將進一步地提升。
這種情況放在其他任何一個王朝都會是一個近乎無解的死結,
軍中大山頭靠著不斷地對外戰爭勝利,積累個人威望的同時將軍事集團的力量進一步地鞏固與發展,達到了一種多重程度的共同膨脹,而這種膨脹必然會擠壓原本中央的權威,從而達到一種反噬爭奪雞蛋糕氛圍的必然循環。
瞎子就曾說過,很多時候所謂的“卸磨殺驢”或者“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人們喜歡歸咎于皇帝本人對自身龍椅遭受威脅的忌憚;
但實則,皇帝也只是一個代表,很多時候還會被動地成為代表,“卸磨殺驢”,更多的還是中央朝廷這個存在,出于自我保護本能所展開的“自救”與“避險”行為。
瞎子還用杜鵑的事舉例,先帝當年大概率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而且,以先帝的脾氣,根本不可能在那個時候去做出“卸磨殺驢”的舉動,因為維系上一個時代大燕格局的,不是什么政治和軍事上的平衡,而是鐵三角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