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諭表情微微沉下來,不滿的道:“子遠,你要是將你在酒色上的時間花在讀書上,何至于現在還是個童生?在求學這上面,你遠不如子尚。”
李子遠身材短小,外加冬瓜臉,這讓他看起來有些獐頭鼠目。此時,心中哀嘆道:老師,到底誰是你的弟子啊?被老師訓幾句無所謂。關鍵是他上午才在張昭面前裝過逼。現在,卻被老師說不如張昭。這很很打臉!
李子遠自詡才智之士,并不糾纏,而是道:“老師,近日朝廷論罪平江伯陳銳、戶部左侍郎許進、太監金輔,又有兵科給事中熊偉上書言募兵,我多有關注,因而在四海居中和人爭論。”
這是說的弘治十三年前半年的國家大事。十三年四月、五月蒙古火篩部連續入寇邊境。平江伯陳銳等人避戰,現在正在被戰后追責。而弘治皇帝更是連召閣臣劉健、李東陽、謝遷議軍政。當然,結果還是然并卵。
李教諭頓時嘆口氣,沒興趣再追究李子遠喝酒的事。他是正統的讀書人: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心憂天下事。招呼張昭、李子遠兩人入座。老仆送來飯菜。
李子遠見李教諭心事重重,慷慨的道:“老師,要解決火篩很簡單。你何必憂心?若是我為宣大總督,首先整頓馬政,編練騎兵。再整頓鹽法,令軍資充足。練精兵和火篩部大戰。許我五年時間,必定可令山-西無憂。”
張昭驚訝看這個矮個子童生一眼,確實有點水平。
按照他的了解,弘治朝的名臣楊一清上任三邊總制之后就是整頓馬政,這是他的政績。可見明朝此時的馬政確實有問題的。而鹽法,開中法早被明朝的皇帝、權貴們玩壞。
李教諭留意到張昭的表情,他向來鼓勵學生們發表意見,說道:“子尚,當日你給長寧伯說過平北虜三策。”見張昭神情疑惑,笑道:“太陽底下哪有新鮮事?長寧伯給天子建言過,太子還專門問過英國公。早就傳出來。火篩部入寇的事,你說說你的看法。”
李子遠不以為然的掃張昭一眼,仰頭灌酒,很是豪放!張昭的平北虜三策若是有用,不早被啟用嗎?老師這是在給他說話的機會而已。
張昭沒管李子遠,這人估計看誰都是這幅狂妄的姿態,微微沉吟幾秒,從容的道:“先生,不管是火篩,還是小王子,歸根結底都是邊患。
因而,我們要提出兩個問題。第一,我們能不能贏得和北虜的戰爭?第二,如何去贏?”
“很明顯,經過太祖、成祖屢次北征,蒙古諸部即便有心南下重建蒙元王朝,也沒有這樣的實力。他們只能在邊境搶一把就走。但是,將其看做強盜是不對的。”
“我們需要認識到: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政治是目的,戰爭是手段。政治不僅引起戰爭,而且支配戰爭,因而政治的性質決定戰爭的性質。”(注1)
“那么,北虜寇邊的政治屬性是什么?我說是:地緣政治。蒙古諸部只要力量達到一定程度之后,就會南向。歸根結底,是因為只有南下才能得到人口、財富,壯大其民族。向北、向東、向西都沒有這樣的條件。”
“所以,北虜對我們的戰爭的核心本質,不應認為是北虜的強盜行徑,而是其壯大本身的必然需求。而我們對北虜的戰爭,不應僅僅認為是自衛反擊,而是要用劍為我們的人民贏得生存的空間。”
“因而,這場戰爭是兩個民族間為生存的斗爭,只能以另一方徹底的倒下來結束。否則,我朝將邊患不絕!”
“所以,當以舉國之力滅蒙古諸部。戰爭,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計較一場戰役的勝負,最終將是綜合國力的較量。所以,第一個問題的回答是:能贏。”
“至于,如何去贏,還是我之前提到的三種策略。上策以科技勝之。中策以經濟勝之。下策以人力勝之。我個人最推崇的是發展火器,爆兵出塞平推。”
張昭說完,花廳內一片寂靜。
李教諭、李子遠兩人目瞪口呆,心中的震撼讓他們久久的說不出話來。這是他們第一次聽到直接指出明朝和蒙古諸部戰爭本質的論斷。如黃鐘大呂!
注1:克勞塞維茨《戰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