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鈴見他不說話,理解他的苦衷,也不給他施加壓力,只是說:“水兒還不知道你回來了,你去看看她吧!”
宗北望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感覺腳步灌鉛一樣,異常地沉重,本來他很迫切地想見到心愛的人,但他無法作出交待深感無顏面對,因而十分地躊躇。
在門前猶豫良久,他舉起手想敲門,但怎么也敲不下去,只要一敲門就得有一個交待,可他拿什么來交待?
唯一能交待的還是等待,還是辜負。
房里沒有一點聲音,這時卻突然傳來一個很驚喜的聲音:“宗少爺,是你回來了!”
宗北望側頭望時,認得卻是關柔水的侍女清菊,點了點頭問:“清菊,小姐在嗎?”
清菊說:“小姐在花園里彈琴呢,我回來替她取詞譜,宗少爺你去找她吧,小姐天天想你念你,見了你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
宗北望有些難過地點了點頭,轉過兩個走廊,便聞聽一陣悠揚的琴聲,悠揚之中是無盡思愁,如瑟瑟秋風中,飄飛落葉,雁行南飛。
透過花叢綠葉,落日斜陽下,便見得一個白裙少女正端坐撫琴,撫琴的姿態溫柔婉轉,輕輕盈盈,忘卻周遭。
宗北望自身后輕輕地走了過去,靜靜地站在她身后聽著,聽她訴說心事的琴聲,沒有驚擾她。
彈的是宋仁宗時著名詞人張先的《一叢花》:
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離愁正引千絲亂,更東陌,飛絮蒙蒙,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雙鴛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橋通,梯橫畫閣黃昏后,又還是斜陽簾攏,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一曲終了,少女輕嘆,抬頭凝望天際斜陽無限愁思。
宗北望心情十分難過地嘆了口氣,他聽得出琴聲中深藏著對自己的責怪與幽怨。
少女猛地從那聲長嘆中驚醒,回過頭來不禁呆住,像突然被閃電擊中一般,花容連著嬌軀都激動地顫抖著,視線瞬間模糊,說不出只言片語。
————
她緩緩地站起了身,突然失去了控制般,奔跑著撲入他的懷中,幽幽地抽泣起來:“北望哥,真的是你嗎?你真的回來了嗎?我好想你……”
宗北望的心里涌起一陣難言的酸澀,帶著些痛的味道,他緊緊地抱著她:“柔水,北望哥也好想你,天天都想你,別哭了,我不是回來了嗎?”
良久,他才慢慢松開她,看著她滿面淚痕,猶如雨后梨花,無比的凄美,他更心疼地說:“柔水,真的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讓你傷心了。”
她這時才來得及仔細地看他,卻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了。
記憶中的北望哥長得玉樹臨風,快樂而有朝氣,而這種印象只是在他的十七歲以前。
三年不見了,她給他寫過無數的信,而他卻很少回信,回信也總是在逃避著她的愿望——希望他回來,與她成婚。
于是她漸漸地感覺身在遠方的他變了,她猜不出再見的北望哥會變成什么樣,現在終于見到了——黝黑的面孔間飽含了苦難與滄桑,兩腮與下巴隱隱的胡須,更襯顯出面孔的瘦削,滿面風塵在眼里寫下生命的沉重與疲憊,而更深處卻是太復雜的心事——是憂愁,也是孤苦,是堅毅,也是磨難……
難道這就是成熟?
她不否認,如今的北望哥更有男人與英雄的味道,她也更加鐘愛著這種味道,這是一種更值得信任與依靠的味道,然而她心里卻始終堵著一個什么東西,溶化成酸澀,涌上眼眶,她想哭。
她很清楚地明白,需要什么樣的代價才能換來這種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