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法實施以來,一說到‘桑弘羊’三個字,多半沒有好事。
司馬光卻不理神宗皺眉,兀自念道:
“元封元年辛未,桑弘羊為治粟都尉,領大農,盡管天下鹽鐵,并作平準之法。是時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縣官當食租衣稅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販物求利。烹弘羊,天乃雨。”
“烹弘羊,天乃雨……”神宗何止皺眉,心底已然不悅:
“司馬愛卿,你要朕殺王安石?”
“微臣不敢。”司馬光趕緊跪了下來,“太祖有制,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微臣豈敢請求圣上違背祖制。微臣以為,自王安石新法以來,大宋民怨沸騰、朝野不寧,是時候停止新法了。微臣請求,罷免王安石……”
“這……,總得容朕再想一想。”面對司馬光的殷切目光,神宗顯得有些為難,“新法實施,難免會有一些弊端,可你們也不能以偏概全,將其功績一筆抹殺。月初三司來報,就說國庫的赤字,已經減少了嘛……”
“陛下!”司馬光卻突然大聲了一些:“韓琦大人的札子,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大宋物阜民豐,赤字從來不是問題。只需圣上勵精求治,躬行節儉以先天下,自然國用不乏,何必驅使興利之臣,紛紛四出,以致遠邇之疑哉。”
“遠邇之疑?”神宗當即搖頭,“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怎么不至于?”司馬光便伸手入懷,掏出了蘇軾的札子來,“陛下,‘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權開封府推官’蘇軾,再次上書,臣請圣閱!”
“嗯?這蘇大嘴,又要起訴朕?”
“正是。”
神宗接過札子,入眼便看到了‘或再失望,則知幾之士,相率而逝矣’幾個字,一瞬間,神宗臉色拉了下來。畢竟二十幾歲的年紀,登基也才不過兩年,神宗的城府難免有些不穩,當即呵斥了起來:
“好你個蘇大嘴,這是在辱罵朕治國無方、離心離德嗎?什么叫‘知幾之士相率而逝’?朕要把他這張臭嘴封起來,封起來!司馬光,你馬上給朕擬旨,讓這蘇大嘴‘禁言’三個月。哦,不,禁言三年。”
“微臣不寫!自古哪有君主下令臣子‘禁言’的?別說是堯舜禹湯這等仁君了,就連夏桀商紂這等昏君,也斷不會不讓人說話呀。”司馬光卻一頭趴了下去,“臣還想請陛下,讓這蘇軾進‘御史臺’呢。”
“你讓他進御史臺?讓他擔任諫官?你是想讓蘇大嘴來氣死朕么!”神宗徹底憤怒了,“少廢話!趕緊擬旨,禁言三年!”
“微臣不寫。”司馬光卻寸步不讓,“陛下,就算微臣寫了,銀臺司范鎮也會將其封駁回來,少不得還惹得朝野恥笑。微臣可不敢讓陛下尷尬!”
“你少裝好人!”神宗方寸已亂,只顧發泄心中不滿:“朕被一個臣子三番五次的起訴,這就不尷尬么!”
“有何尷尬?”司馬光卻一臉淡定,“早年仁宗陛下,被包龍圖端著臉吐口水,也沒見有誰詆毀仁宗陛下賢明啊?不讓臣子說話就是仁君啦?仁君是要忠言納諫、心懷天下,讓老百姓有實實在在的好處。”
“放肆!好你個司馬光,你也想吐朕的口水嗎?”
“微臣不敢。”
“不敢,不敢?你還有什么不敢!”神宗氣得離開了椅子,在邇英閣內打轉,“來人,收回‘樞密使’的任命!”
神宗剛一說完,殿外卻是一陣腳步聲響,伴著幾道急切的聲音:
“陛下不可,不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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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先生與馬夢德比窮之事,參見《東坡志林.命分.馬夢德同歲》。此書類似于先生寫的日記或者段子,當時并沒有書名,時稱‘東坡手澤’。另外,司馬光也是一個倔性子,能把先生氣得大罵‘司馬牛’的人,可見倔得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