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瑾遙望天邊,初生朝日如同火紅色的圓盤和云層親密相擁。建鄴城之大,根本無法在偌大的光輝之中,找到那道潛藏著的陰影。
二十四路斥候,都未能找到一點有關于黑衣人的蛛絲馬跡,或許這個人真就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鬼魅,又或者一道脫離于黑暗的影子?
“大人,業蛾似乎暫時撤了,沒有急于進攻,是否主動出擊去試探一下?”其中一座角樓的探子出現在周公瑾的身后,恭敬地作揖。
“讓甲五帶著他的人去吧。”周公瑾念了一個老密探的代稱,“若有任何變故,立刻撤走,不要給他們留下尾巴。”
“是。”探子身形矯健地翻下了高臺離去了。周公瑾在臺子上思考了一會兒,也翻下了高臺。
王宮里各類物資也并不緊缺,所以各部正在緊張地搬運傷員,尸首則統統被堆上柴火堆焚燒,以免再度出現之前“詐尸”的情況。
“大人。”有士兵向他行禮。
周公瑾點了點頭后繼續一路前行,路上盡是向他行禮的士兵與老卒,他們或是剛剛抬過擔架,或是剛剛得到一些簡單的包扎,相互幫扶著回到各自的隊列。
但有更多人已經死去。
僅僅只是這一役,他的麾下就又失去了三百條生命,這些人有的是禁軍的衛士,有的是建鄴大營的無名小卒,卻都不乏拔劍而戰直至死亡的勇氣。
用來安置傷員的玉華殿內,到處都是傷員們的呻吟聲,木制雕刻的外透進來的陽光下,都是鋪設的床鋪與草席,一張張鋪成列,幾乎像是要把每張臉都放在眼前檢閱。
那些原本只供應宮室使用的絹帛在這里變成了破布爛絮,被隨意撕扯開沾上鮮血后就扔在一旁。
還混著新鮮泥土的爐灶上瓦罐咕嚕作響,刺鼻的藥材味道讓周公瑾鼻子抽動了一下。
躺在這里的,大多都是缺胳膊少腿的重傷者。
那些業蛾的口器過分鋒利,因此在切斷人體后只要妥善處理便不會危及性命,但這也給了他們一個終生都無法抹去的印記。
自己如果失去了一條胳膊,以后應該怎么活著呢?若是一邊吃飯一邊批閱公文,是用左手握著筷子右腳攥筆?
這樣的場景或許顯得太滑稽了一些。這么想著,原本心情沉重的周公瑾露出一絲微笑,隨后就看見那道在血污和濁物中奔走卻依舊動人的倩影。
很多年以前,周公瑾還在荊楚幫里的時候,幫里的老人就那么蹲在墻角一邊抽著旱煙一邊吹著牛皮。其中有人問他說:“瑾哥兒日后要是找個姑娘,得是什么樣的?”
另外一人則嘲笑道:“一個乳臭未干的孩子懂個屁。”
周公瑾那時候早受夠了幫里的老人對他開玩笑,于是跺著腳賭咒發誓道:“老子才不找呢,以后闖蕩江湖浪跡天涯,還帶個累贅作甚?”
老人們哄堂大笑。
可惜歲月催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十幾年下來,當初那個孩子如今也已經成了老油條,隨口說幾句帶顏色的話,戲弄戲弄后輩在他這兒早已經算不得什么了。
但唯獨婚姻大事上,他一直都保持著原先的想法,甚至覺得此生當個浪子,逍遙自在就很不錯。
直到遇見她。
第一次,他見到這姑娘的時候已經喜歡上了她,像是心房里開出了一個小孔,透進來的全是金色的暖陽,讓人幾乎融化。
“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