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搖搖頭,又對趙虞說道:“王某不知二公子為何偏袒這些賤民,但王某以為,二公子實在不必可憐他們。這些賤民,原是荊水、宛城一帶的人,因家鄉鬧了天災,便不顧國家的法令,擅自逃到相鄰郡縣,有如蝗蟲過境,把相鄰郡縣一搶而空,相信貴縣也是這個情況吧?……我昨日跟鄭羅談過幾句,貴府上的田地,這幾個月也是遭到了這些難民的偷竊與哄搶吧?”
“……”
趙虞回頭看了一眼鄭羅,鄭羅哭喪著臉說道:“二公子,卑職只是隨口一說……”
王直笑了笑,又繼續對趙虞說道:“總而言之,二公子您實在無需可憐這些賤民,雖然這些賤民是受天災所害,但按照國法,他們應當呆在故鄉,等待朝廷賑濟,然而這些人卻擅自逃離故鄉,跑來禍害其他郡縣,害得其他郡縣糧食緊缺,進一步擴大了災情,你說他們是不是死不足惜?”
話音剛落,還沒等趙虞開口,便聽隊伍中有難民忍不住喊道:“朝廷根本就不曾派人賑災!”
旋即,難民群紛紛有人開口。
“我等了足足兩個月,將家中能吃的都吃了,然而朝廷根本不曾派人放糧。”
“你是希望我等呆在故鄉等著餓死么!”
“要是朝廷派人賑災,你以為我等愿意逃難至此?請我來我都不會來!”
“住口!”
王直怒聲罵道:“我與二公子說話,你們這群賤民有什么資格在旁插話?”
說罷,他又對趙虞說道:“二公子你看,這群難民毫無禮儀教養可言,為了活命,他們可以目無國法,不顧一切,跟蝗蟲有什么區別?二公子實在不必可憐他們,給他們些吃食,讓他們能得以活命,這群賤民就應當感恩戴德了!”
聽完王直的話,趙虞正色說道:“我不否認,迄今為止涌入我魯陽縣的難民,為了活命確實做過一些不好的事,比如偷偷跑到我鄉侯府的田地,偷竊、搶掠田地里尚未成熟的作物,甚至聚眾圍攻我家的谷倉,揚言若不放糧就要放火焚燒谷倉……”
聽到趙虞的話,王直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而那些難民則面色越發難看——他們面色難看,并非全然是因為氣憤,或許只是因為羞愧,畢竟他們也知道,趙虞所說的這一切都是實情。
甚至于在他們當中,或許也有人做過那樣的事。
而就在這時,卻見趙虞話風一轉,繼續說道:“……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以往難民們沒有活路,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所以才會做出那樣的行為。而眼下,我魯陽縣實施了以工代賑的舉措,此舉既讓難民們有活下去的希望,也能讓他們改過自新。”
他伸手一指身后的難民們,正色說道:“我并沒有可憐他們,他們以付出自己的辛勞作為交換,換取果腹的食物,此乃兩廂情愿的舉措,他們不需要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
說到這里,他抬頭看向王直,沉聲說道:“王管事所言,或許有幾分道理,但我并不認同。在此地務工的難民,至少是那些勤勉踏實、安安分分以工換食的難民,我并不認為王管事應當輕視他們、甚至羞辱他們。……這些人,不應當被歧視!”
待等趙虞把話說完,周圍鴉雀無聲。
在場的,無論是鄭鄉的青壯,還是排隊等著領食的難民,皆目不轉睛地看著趙虞。
下一刻,四周忽然響起了撫掌聲,稀稀拉拉。
那是那些不曾偷奸耍滑的難民,見趙虞為他們辯護而發自內心地高興,忍不住以撫掌來感激這位二公子,感激他能正視他們。
旋即,撫掌聲越來越響,想來是那些有過偷懶舉動的難民,亦帶著或多或少的羞愧而加入了其中,甚至是鄭鄉的青壯們。
掌聲持續了好一會兒,王直看看四周,面色有些難看,他輕哼一聲說道:“真是讓在下意外,二公子小小年紀,居然如此善于籠絡人心……”
“這并非籠絡人心,而是就事論事。”趙虞搖搖頭說道:“那些賣力作業換取吃食的人,理當得到尊重。……我等不欠他,他也不欠我等,兩者是平等的。”
看著趙虞面色淡然的模樣,王直雖然憤懣于自己居然被一個十歲大的孩童給說教了,但此時也不知該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