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道家了?”李贄又問道:“無為而治,直至退到雞犬相聞,卻老死不相往來的小國寡民狀態?”
“那種日子誰想過啊?”趙昊哈哈大笑道:“所有人都靠種地為生,沒有百貨往來,也沒有文字詩歌,大家都成了原始人。至少咱們這些人,怕是都很難過吧,那算什么天下大同?”
“那你到底是?”李贄不懂了。
“我是科學家啊。”趙公子一臉你這個問題好白癡的表情道:“科學的追求,是讓人民的生活更美好。科學對任何未經實證的說法都保持懷疑,所以我們不知道天下大同會不會實現,但我很清楚一點,那就是靠壓抑人性來實現的美好,是虛假的美好。再漂亮也只是虛幻的泡影,一戳就破!”
“靠壓抑人性來實現的美好,是虛假的美好?”羅汝芳又重復了一遍,這次不帶任何恭維的稱贊道:“誠如吾師所言‘人之好貪財色,皆自性生,其一時之所為,實天機之發,不可壅閼之。’看來我等確實是同道中人啊。”
“看,夫山先生但凡跟你師兄聊聊,也就知道問題所在了。”趙昊兩手一攤,玩味笑道:“我覺的最有意思的是,泰州學派秉承‘**自然論’,你夫山先生更把孔夫子批的一文不值,視程朱如豬狗一般。為什么在做事的時候,卻還是跳不出理學滅人欲、存天理的窠臼呢?”
“這……”何心隱臉漲得通紅,趙公子批評到了他的根子上,自然難以接受。“我從沒說過要滅人欲,只是希望通過教化,來提高人們的道德。道德上去了,在**方面自然就節制了,清心寡欲又有什么錯?”
說著他想到趙昊那句‘靠壓抑人性來實現的美好,是虛假的美好’,不禁啞然。
是啊,自己可以清心寡欲,卻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清心寡欲,不然那跟程朱又有什么區別?
何心隱沉默許久,方喃喃道:“難道道德教化真的錯了?”
“道德教化本身當然沒錯,不然人與禽獸何異?”趙昊正色道:“然則,靠道德教化只能決定一個社會的下限,卻不能決定其上限。不然我漢家王朝如何會敗在五胡遼金元手中?我們的道德再差,也遠比他們強吧?那時候讀書人的教化有什么用?還不一樣被滅國、被屠戮、被當成兩腳羊?”
“這……”何心隱三人面露欽佩之色,心說這小子尼瑪比我們還狂啊。泰州學派無論如何叛逆,也沒跳出儒道法的范疇。與理學的沖突依然是讀書人間的路線之爭。
好嘛,到了科學這兒,直接就把讀書人的作用,甚至讀書人本身給否定了……
羅汝芳忍不住反駁道:“歷代王朝靠馬上得天下不假,還能馬上治天下?最后還不得靠讀書人治國平天下?”
“那當然,因為治國是一件復雜精細的事情,不靠讀書人是萬萬不行。”趙公子說著冷笑一聲道:“但也只是矬子里頭拔將軍而已。所謂積土成山、積水成淵,按說只要時間足夠,就是一锨一锨的堆土,也能堆成一座高山;就是一瓢一瓢的舀水,也能積成一個大湖。可讀書人治理了歷代王朝兩千年,我華夏卻依然停滯不前,不敢說比先秦強多少,甚至很多地方還遠遠不如!”
“……”三人沒法反駁他厚古薄今,因為他們和大多數讀書人,甚至包括孔夫子在內,還在追慕夏商周呢。言必稱三代,希望回到那個禮崩樂壞之前的時代呢。
這樣一想,讀書人也確實夠失敗的。
“所以我說,讀書人治國,也就是維持個下限罷了。想讓我華夏走出治亂循環的怪圈,真正向前發展,他們是絕對做不到的。還想實現更遙遠的天下大同?別做夢了。”趙昊冷笑連連道:“我們華夏的百姓是最本分的,只要讓他們有飯吃,有衣穿,就沒有人會造反。讀書人折騰了兩千年,連這點最低要求都做不到,還有臉了?”
一番話說的三人面紅耳赤,甚至感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