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洲公,不必如此,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嘛。”李春芳笑著請他入內落座道:“這些年多少人罵我尸位素餐?現在給他們讓出位子來,也能少挨幾句罵。”
“都是高胡子那幫黨羽,韓楫宋之問之流在鼓搗的!”趙貞吉咬牙切齒道:“他們就是恨不得把咱們都攆走,好讓他座主一統江湖、千秋萬代!”
“消消氣消消氣。”李春芳笑著安慰道,也知道自己這一走,徹底沒趙貞吉替他遮風擋雨了,高黨就可以集中力量收拾他了。“先帝曾在西苑掛過一副字,寫的是老子之言,‘吾有三寶,曰慈曰簡曰不敢為天下先’,這是先帝的為君之道。先帝圣明啊,我等臣子望塵莫及,不過老朽也有自己的為官之道。”
“何者?”趙貞吉問道。
“思危思退思變。”李春芳便淡淡道。
“思危思退思變?”趙貞吉輕聲重復一遍,旋即嘆息道:“元翁是在提醒我處境危險,應該也主動求退嗎?”
“還有一個思變。”李春芳淡淡笑道:“退下來清凈了,才好想清楚往后怎么改,東山再起時就能變得更強大。”
“那元翁,可還存有謝安石之念?”趙貞吉定定看著他問道。
“我連明日是陰是晴都不知道。”李春芳含糊笑道:“又哪能預知將來的事?”
“老夫就知道,明天肯定下雨。”趙貞吉卻斷然道。
“哦?”李春芳一愣。
“因為老夫這里疼得厲害。”趙貞吉拍了拍自己的腰,嘆息道:“庚戌之變落下的老毛病,一陰天下雨就酸脹難耐。”
李春芳知道,他指著的是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直逼京師,謾書求貢之事。
當時嘉靖令百官廷議退敵之策,誰知臨近日中都沒人說話,只有趙貞吉擼起袖子激昂道:‘城下之盟,《春秋》恥之。既許貢則必入城,倘要索無已,奈何?’
徐階便問他:‘君必有良策?’
結果這二愣子說:‘為今之計,請至尊速御正殿,下詔引咎……’
嘉靖皇帝聽完很感動,說真是好臣子啊。便暗示背鍋俠嚴嵩找個借口彈劾他,然后廷杖四十,謫廣西慶遠荔波典史。
趙貞吉遠謫途中又中瘴,止存皮骨,與妻子相向而泣,以為必死。幸得泰州學派同門援救,得以死里逃生,但也落下了渾身的毛病。
這也是他去年極力反對俺答封貢的原因……
“老夫今年六十有四,已經沒有卷土重來的機會了。”許是想到自己當年的經歷,趙貞吉臉上的沮喪不見了。他淡然道:“我是挨過廷杖死過一次的人了,如今僥幸位列宰輔,豈能讓后輩說,他趙孟靜年紀越老膽子越小,已經不復年輕時的勇氣了?”
說著趙貞吉眉頭一挑,昂然道:“當年嚴嵩我都不怕,還怕他個高胡子?老夫不能由著他們胡搞,只要我在一天就要和姓高的斗到底。哪怕落個身敗名裂,我也心甘情愿!”
“夸張了,不至于。”李春芳臉上一陣火辣,他說一千道一萬,其實還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的路子……
廳堂中陷入一片安靜,這時門子進來稟報說,高閣老和張閣老聯袂而至了。
李春芳便站起來,對趙貞吉道:“走,去迎一迎,老夫也最后盡力勸一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