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大臣的直廬……也就是宿舍,在文淵閣后。高拱住的是原先嚴嵩那座小院。
張居正則住了原先徐階的住處,只一個小小套間而已,連個院子都沒有。而且是個西屋,住在里頭夏熱冬冷,十分難受。
堂堂一品大員在宮里的住處之寒酸,簡直不可想象,然而卻是天下官員趨之若鶩、求之不得的。
張居正還沒睡,正伏案披衣看奏章。姚曠帶著張大受閃身進來,他才抬起頭來問道:“沒被人看到吧?”
“東廠辦事兒,相公放心。”張大受自信滿滿的一笑,抓緊將皇帝聽了奏章的反應和口諭,稟報給張相公。
張居正聞言久久不語,心中難免浮起失望之情。
雖說早料到皇帝不至于因為一次彈劾,就對高閣老心生疑忌。可好歹把彈章聽完了吧?后面五條罪狀才是關鍵呢……
然而皇帝連聽完的耐心都沒有,這說明他根本就不愿意,懷疑自己的高師傅!
身為一名九五之尊的‘疑心病’去了哪里?難道皇帝不應該懷疑所有人嗎?都快四十歲的人了,怎么還跟當年那么幼稚?成熟一點行不行啊!
唉唏……這枚釘子楔得,難言成功啊!
“相公,相公?”見張居正坐在那兒入定了一般,張大受終于忍不住輕聲喚道。
“哦。”張相公這才回過神來,又略一沉吟道:“你告訴馮公公這次我們三箭齊發,沒有傷到高閣老……的根本,要暫時偃旗息鼓,不可再輕舉妄動。”
“哎。”張大受趕緊應下。
“不過讓他也別灰心,一切依然盡在掌握。”張居正又給自己的盟友鼓鼓勁兒道:“群臣又見不到皇上,我們依然有操作的空間,讓他們按照我們想讓他們以為的以為!”
張大受聽得暗暗咋舌,心說這不是我們太監們常玩的那套么?張相公還真放得下身段啊。
“這樣,把口諭中的‘這廝排陷輔臣’以及‘將’字抹掉,改為‘曹大埜妄言,掉外任’批紅。”便聽張居正沉聲道:“你告訴馮公公,這樣一來能保護一下曹大埜。更重要的是,讓外人以為皇上并沒太為此事發怒,這樣我們這次,就算達到目的了。”
“是。”張大受趕緊記下,深感佩服的陪笑道:“反正現在皇上現在腦子不太輕省,說過的話回頭就忘,怕是自己也不記得原話了。”
“嗯。”張居正點點頭,臉色卻有些難看。用這種下三濫手段,實非他的本意。但敵我實力過于懸殊,只能無所不用其極了。
唉,都因為皇上醒來的不是時候啊……
張居正又吩咐張大受轉告馮保,這段時間若有彈劾他和馮保的奏章,先一律留中,在這場風波過去前,絕對不能報聞。
不然就很可能演變成隆慶元年的閣潮那樣——本來是高拱的門生齊康彈劾徐閣老,但因為徐閣老堅決請辭,閉門不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引得朝野情緒激動。
尤其是科道言官們,對高拱居然敢利用言路反制還擊徐閣老大為驚詫,認為這實在是對汪汪隊的挑釁啊!于是六科給事中和十三道御史聚集闕下,齊聲唾罵齊康受高拱指使、陷害他們敬愛的徐閣老!成功將事態轉化為‘高拱徐階二選一’的單選題,逼著百官站隊,繼而給皇帝施壓。
結果隆慶皇帝不得不忍痛同意了高拱退休,以挽留人心所向的徐閣老。
身為當年閣潮親歷者,張居正很清楚輿論的恐怖。眼下他最擔心的就是自己會重蹈高拱當年的覆轍,被韓楫那幫狗東西,也搞成二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