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鯨癟著嘴,站在旁邊也在不斷地擦拭淚水,不管出于真心還是假意,反正看起來悲痛欲絕。
申時行與王國光等大臣,他們不是張居正的門生,便是張居正的摯友,一個個掩面而泣。
六科都給事中倒是穩如泰山地坐著,不過與剛才斗志昂揚的狀態相比,情緒也是差了很多。
說起來,六科對張居正的感情還十分微妙,也說不清楚到底是恨多一些還是愛多一些。
但從后來張居正被清算,言官們的表現來看,好像恨更多一些。
用六科稽查六部,落實考成法本來是張居正的獨創,賦予六科極大的權力。
從這點上看,六科里的官員應該感謝張居正才是。
但六科都給事中、給事中,也都屬于言官,而張居正對言官一向比較有成見,甚至將他們歸為清流。
都知道張居正執政期間有一個重大的用人原則:重循吏,遠清流。
簡單地說,就是喜歡那些做事的人,而討厭那些逼逼的人。
張居正氣憤時甚至還說過這樣的話:“國家以高爵厚祿畜養此輩,真犬馬之不如也!”
在張居正的人生里,可以說這是很少有的爆粗口的一刻。
在張居正心目中,到了“犬馬不如”的畜生地步,居然正是號稱正義感十足的明朝言官。
明朝言官至少在兩件事上大大傷了張居正的心:一是奪情,一是隆慶和議。
奪情事就不說了,對張居正造成了無與倫比的心理與道德壓力。
而關于“隆慶和議”一事,張居正對言官,說“深惡痛疾”也不為過。
在隆慶年間,主持軍務(當時兼任兵部尚書)的張居正終于取得了國防突破:長期侵擾明朝邊陲的韃靼可汗阿拉坦汗,即俺答汗(三娘子的第一任夫君),在明軍多年的打擊之下,外加“把漢那吉風波”的影響,終于決定向明朝臣服。
可如此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傳到朝中卻引發軒然大波,許多言官義憤填膺,大罵張居正以及邊境將領誤國,揚言要把阿拉坦汗千刀萬剮,各種慷慨激昂的表演,差點就把這樁國防大事活活給攪黃了。
當時張居正非常氣憤,雖然在他與高拱的斡旋下,這場“隆慶和議”終于功德圓滿,大明西北國防換來了六十多年的長久和平。
但明朝言官們的惡劣風氣,卻暴露無遺:這些把持輿論監督大權的官員們,好些人對國防其實一竅不通,有些人甚至連邊疆都沒膽量去,但每遇大事時,卻一個個比將領還精神,唾沫星子橫飛,不分青紅皂白亂咬,就為了刷個存在感。
而這亂刷存在感的后果,常常是國家大事被白白耽擱了。
這才導致張居正發出了如此的感慨:“國家以高爵厚祿畜養此輩,真犬馬之不如也!”
所以,在張居正后來的十年改革期間,對這些“犬馬不如”的言官他一直堅持重手整頓,以“省議論”為原則,極力扼殺言官們誤國敗事的歪風,也因此背上了滿身罵名。
所以在張居正去世后,才會被一群言官們變著花樣罵慘了。清算張居正的萬歷皇帝,更為個人面子,廢掉張居正昔日鉗制言官的手腕:罵張居正?來,敞開了罵。
當然,張居正身后的明王朝,也很快嘗到了“言官誤國”的苦頭。
如果說張居正改革時代的言官多少還有些國家責任心,那么晚明的言官,大多純粹為了私人利益。
崇禎時代的言官,已經號稱“受賄之魁”,也就是到了收錢罵人的極端地步,還被戲稱為“抹布”。
內憂外患的國家局面下,前線將領浴血奮戰,后方言官罵人搗亂更成了尋常事。甚至在明王朝大廈將傾的一刻,曾經滿臉正義的言官們紛紛變節投敵。
如果以這些丑態論,張居正這句粗口還真沒罵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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