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領頭那火者說話間,跟隨他后面的四個掛著烏木牌的小火者,都清一色地挑著蓋了明黃錦緞的食盒兒,也已經走到了跟前。
申時行瞧著擔子上的明黃錦緞,在燦爛的陽光下閃著柔和的光芒,又不禁抬頭看了一眼適才開口問候他的那位領頭的火者。
但還是沒有想起來在哪兒見過,只是感覺眼熟肯定見過。
領頭的火者似乎意識到了申時行不認得他,笑呵呵說道:“申相爺,您老人家榮登首輔,日理萬機,想必已經不記得奴婢了吧?”
申時行倒是老實地搖頭,回道:“確實不記得了。”
那領頭的火者自我介紹道:“奴婢叫胡德祐,曾奉萬歲爺之命,給內閣各位閣老送過點心的,當時首輔大人還是張老先生呢。”
“哦!”申時行經胡德祐這一提醒,他這才想起來了,“原來你就是會親手制作那個,那個桂花糖的胡德祐是吧?那次記得你送了兩盒來內閣,咱帶回去分給家人品嘗,一個個都說好吃得不得了,尤其是孩子,贊不絕口,時不時地問我還有沒有?”
既然胡德祐如此熱情客氣,確實擁有這門手藝,申時行又記起來了,那就不妨搭訕兩句,不然人家還說他當了首輔故作清高呢。
被申時行夸贊幾句,胡德祐高興得要飛起來似的,感覺身子輕飄飄的,忙笑道:“奴婢這點兒賤末手藝,不值得相爺夸,只要相爺和家人喜歡吃,奴婢以后給您多送點兒。”
“你那是叫桂花糖對吧?”
“申相爺,是的,但準確地說叫桂花董糖,也稱作廣濟(現武穴)酥糖。這里面還有一個感人的故事,待哪天奴婢給相爺送桂花董糖的時候,相爺若有興趣,奴婢給您講講。”
“好,你是廣濟人嗎?”
“是的。”
“你們盒子里又是桂花董糖嗎?”
“嗯,”胡德祐點頭答道,“慈圣太后娘娘自抱了孫子,一天到晚高興得合不攏嘴,吩咐咱糕點房里多做些上好的桂花董糖,各個宮院都要送上幾盒兒。咱這就是往后宮各處送桂花董糖的。申相爺,您大可放心,外廷的官員肯定也少不了。慈圣太后娘娘和萬歲爺有旨,凡二品以上官員,每人兩大盒;四品以上官員,每人一大盒;余下的官員,每人也有一小盒。就是為了趕制這批桂花董糖,咱糕點房的二十多號人,忙得三宿沒怎么睡覺。”
胡德祐說著,又客氣打了一躬,方告辭離去。
申時行一邊走一邊尋思:李太后和萬歷皇帝都大方起來了哈!
他清楚記得,萬歷皇帝登基已有十年多了,可外廷官員還沒有一次得到獎賞那些吃的東西,施贈點心雖然看起來是芥末小事兒,但從中能看到李太后和萬歷皇帝心境的變化。
要知道,李太后出身貧微,一向崇尚節儉,生怕多花了錢,總是將隆慶皇帝在大內舉行射箭比賽,最后取勝者只得三個小酥餅的故事,反復講給萬歷皇帝聽,就是希望兒子萬歷皇帝花錢不要大手大腳。
如今施贈官員們桂花董糖,東西是不大也不多,可京城里的官員們加起來數量也不少,是一個龐大的數字。
可見皇長子的誕生,對李太后和萬歷皇帝來說,尤其是李太后,那是一件多么開心的事兒。
申時行不覺已走至云臺門口,值守太監見他來,便驅前一步施禮迎接,說道:“申先生且進殿里稍等片刻,萬歲爺馬上就要來了。”
剛才胡德祐見了他,叫他“相爺”,意在親熱客套;眼下云臺這邊的值守太監又稱呼他為“先生”——這是正常稱謂,百人百口,申時行頓時覺得內廷的渾水隨便蹚不得,盡管坐到首輔的位子上,也得處處小心,遂收了心神,正襟危坐等候萬歷皇帝來。
過不多會兒,聽得值守太監在門外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萬歲爺”。申時行抬眼循聲而望,只見萬歷皇帝穿著簇新的袞龍袍,在值守太監的引領下,志得意滿地跨進了門檻。
這時候的萬歷皇帝渾身散發著一股天潢貴胄般的魅力,與張居正執政時總唯唯諾諾的神態儼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