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挾著怨氣一路南下。
他年紀比張居正要小三歲,看上去卻比張居正在世時顯得蒼老。
途中他尚未得知萬歷皇帝要查抄張居正的家,畢竟不像現代,即便相隔千萬里也只需一個電話就能搞定。
但萬歷皇帝諭旨剝奪張居正生前所欽賜的一切是傳到了他的耳中。
這使得他的怨氣再添幾分。
本來他就一雙鷹隼樣的眼睛,以及鼻翼下兩道繞口的刀刻般的發令,往外透著一股英武剛猛之氣,一看就是一個統馭千軍萬馬的英雄人物。
這下他的表情特征更加明顯了。
一路上他只想著與張居正的好,準確地說是得到張居正的賞識與重用,就像千里馬與伯樂。
想著張居正自隆慶元年入閣后,便一直分管軍事,有兩年時間還兼職兵部尚書。正是由于張居正的力薦,他才得以升任總兵,從浙江調任薊遼,擔任拱衛京師的重任。
待張居正榮登首輔之后,又給予他更大的權力:一是游說萬歷皇帝撤回了歷來由太監擔任的監軍,二是允許他從浙江招募新兵。
要知道這兩點都是違背祖制的。
監軍代表皇帝行軍事控馭之權,而自洪武皇帝就實行的軍籍世襲制度,也就是主兵制度,更是不可更易。
然而主兵紀律渙散,毫無戰斗力可言。張居正便支持他招募新兵,實乃是提高部隊戰斗力的創新之舉。
正是因為張居正的大膽革新和對他的信任,才使得他在薊鎮總兵的位置上即無監軍掣肘,又有新訓成的浙江客兵銳旅。因此,自古北口至山海關的長城一線,在他手里固若金湯。
這樣,令朝廷頭痛的俺答與韃靼等塞外游牧部隊的驃騎,多少年來都不敢犯邊,看見他都犯怵。
世人都說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他與張居正這種惺惺相惜互相敬慕的情懷,使得兩人的關系與平常的交往自是非同一般。
如今張居正無緣無故地遭到萬歷皇帝的清算,勢頭竟如此猛烈,這讓他的心不知有多痛!
荊州城他是一定要去的。
一來要祭拜他這位伯樂,也是他的至交好友;二來也為了馮保的信,讓他無論如何都要見朱翊镠一面。
他知道他這位死去的伯樂與馮保的關系密切,馮保的話他會聽的。
只是,他尋思著,如今張居正遭到萬歷皇帝全面清算,倘若明目張膽地去荊州城祭拜,恐怕會節外生枝。
他倒不是怕。
而是覺得,與張居正的情感貴乎知心,又何必讓世人看著盯著?
與老友安靜地“陰陽對話”而不被人打擾,豈不更合心意?
于是乎,戚繼光決定刻意修飾自己一番,然后秘密前往。
……
薄暮時分。
只見一乘兩人抬的青色油絹小轎從荊州城外的江津口碼頭抬了出來。
江津口碼頭一向是熙熙攘攘熱鬧非凡,處處透著勃勃生機。
然而坐在轎子里頭的戚繼光并沒有從這勃勃生機的氛圍中受到感染。
相反,他仿佛感覺到有千百條毒蛇鉆進了他的心,讓他難受得要死。
轎子抬到一個岔路口,一直朝前走便是荊州城了,而向右拐則是一條滿是泥濘的羊腸小道。
轎夫放慢腳步,打頭的轎夫試探地問道:“先生,天色已晚,您不想先進荊州城去看看嗎?”
“不了。”戚繼光回答得十分干脆。
“這時候去張居正的墓地……那里上不巴村,下不巴店,很是荒涼。”
轎夫故意說得恐怖些,無論做什么生意當然都希望去人多的地方,這樣有可能接到或叫撿到下一個顧客。
倘若去了荒郊野嶺,便意味著回來時肯定白走一趟。
另一名轎夫又補充道:“而且張居正這時候正遭皇帝爺的清算……”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