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見家人,可以嗎?”
胡誠凝望著朱翊镠,頓了頓,終于鼓足勇氣問道。
“這是個正當理由,你不用那么為難的。”朱翊镠笑了笑說。
“那請潞王爺高抬貴手。”胡誠先是拱手作揖,隨即又發現禮節不夠似的,迅而拜倒在地。
“我派人將你家人接過來行嗎?”
“好,好,好,多謝潞王爺!”胡誠喜笑顏開,大松一口氣。
“起來吧,與我說真心話,你心里頭對我是不是恨之入骨?”
胡誠站起身來,坦誠地說道:“曾經的確有恨過,但也不至于恨之入骨,后來對潞王爺的佩服更多。”
“哦?是不是真心話啊?”
“當然。潞王爺深得太后娘娘、皇帝爺寵信,本來可以擁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可為了救張先生、救國家,不惜犯險走上一條不歸路。”
“天下人人都想當皇帝,難道你不認為我也想當皇帝過過癮嗎?”
“不可能,潞王爺的性子我已經很了解,讓你靜坐半天都不愿意,又怎么想當皇帝呢?除非想做一位昏君,可這顯然又不是潞王爺的風格。”
朱翊镠聽了,不過微微一笑。
胡誠接著又說道:“如今潞王爺與張先生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我們這些人的命運全都交到你們手上。我知道潞王爺是迫不得已而為之,可倘若失敗,就不能為張先生平反了;倘若失敗,我們這些人都得死;倘若失敗,國家又要面臨吏治**、法令不行、國庫枯竭、武備松弛、豪強勢力大肆兼并土地、百姓破產、民不聊生的嚴重局面。”
朱翊镠依然是笑,問道:“你的意思是,我皇兄不行?”
“皇帝爺或許還年輕,不知道治理國家的難度吧。我雖然在太醫院供職,可怎么說也是一名歷經三朝的官員,深知朝廷各種積弊。在張先生考成法實行之前,各大衙門上班點卯之后,官員們便三五扎堆湊在一起云天霧地吹大牛。從某大臣上朝也舍不得脫下馬尾裙到某親王吃海狗腎吃成了癆病,從尼姑偷漢子的絕技到和尚吃花酒的本領,逮著什么諞什么,一諞就是大半天時間,把正事丟到一旁。我只知道這種鬧哄哄的混亂局面是張先生改變的。”
胡誠對張居正的評價中透露著莫大的崇拜之意,他看了朱翊镠一眼后,繼續說道:
“自考成法推行之后,各大衙門里的官員不管有事無事,都在自己的值房里正襟危坐,既不串門也不交頭接耳,誰也不敢插科打諢混日子。更有那些在肥缺上或者在要緊衙門里當值的顯官,往日里神氣得不得了,見了人像只大肥鵝一樣頭昂到天上,考成法推行后,他們縮了氣兒軟了脖子,逢人打招呼一個個都成了笑臉菩薩。張先生從省議論、振綱紀、重詔令、核名實、固邦本、飭武備等,幾個方面全面推行改革,這才創就出一番成就,可如今……”
胡誠稍頓了頓,一心痛心疾首的模樣,接著說道:
“可如今皇帝爺將這一切改革全部推翻,我雖然沒到京城,可也能想象各大衙門會逐漸變成什么樣子。”
“你為什么要對我說這番話?”朱翊镠將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
“負責任地講,我當然希望潞王爺成功,潞王爺能夠更好地領導國家,讓人們過上好日子,朱氏集團就是最好的證明;反觀皇帝爺,他現在的所作所為無異于倒行逆施,著實令人堪憂!只是潞王爺如何才能取得成功……”
說到這兒,胡誠露出一臉的愁容,言下之意,要取得成功,難。
相當于又回到了第一個問題,還是擔心朱翊镠如何才能取得成功。
兩個人都沉默了會兒。
胡誠又開口說道:“還有個問題我也想問潞王爺,倘若潞王爺成功,那置皇帝爺于何處?你倆可是親兄弟啊!而且天下人都還以為皇帝爺對你有多好,而你卻要反,這讓天下人怎么看?潞王爺倘若得位不正,會失去民心與官心,屆時也將面臨巨大的壓力。”
“這個我知道。”
朱翊镠點頭表示同意。
胡誠的擔心與李太后同出一轍,想要取而代之,那萬歷皇帝怎么辦?
殺了?那就成了弒兄奪位,將成為人生一大黑點;不殺?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人家才是正牌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