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人今日所論別出機杼,朵朵實在是佩服。”嘴里說著佩服,村姑海棠卻依然是雙手插在大口袋里,拖著步子,面色寧靜,在大街上像個懶婆娘一般走著,臉上哪有半分佩服的感覺。
范閑自嘲地摸摸鼻子,如在宮中那天一般,學海棠的模樣走著“掃地步法”,心想幸虧這條大街比較安靜,不然自己二人這般走路,只怕會被旁觀的行人笑死。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海棠說道“我只是覺著這樣走路舒服,至于旁人怎么看,我還真不在乎。”
范閑略一思忖,發現這話倒也挺正確,人都是好逸惡勞的,這樣走路確實比昂首挺胸要來的舒服些,問題是如果真是懶,為啥不去床上躺著他心里這般想著,嘴里就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我還是覺得躺床上舒服,海棠姑娘要愿意,咱們可以躺在床上說說文學,聊聊人生”
海棠看了他一眼。
范閑有些窘迫地笑了笑,沒有解釋什么,他對于海棠這個奇妙的姑娘確實沒有太多男女方面的想法,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與她一路閑談,總是會讓自己覺得很放松。
重生之后,范閑一直想經歷許多有趣的事,認識許多有趣的人,此次出訪北齊,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滿足他這個精神需要。雖然一路上夾著暗殺陰謀,事情并不如何有趣,但認識了言冰云和海棠這兩個有趣的人,范閑覺著已是比較劃算。
“聽說范大人前些天與沈重大人見過一面”海棠輕聲問道,伸手拔開街畔垂下的青枝,如今天時已經漸入夏季,只是前些天雨下的密,所以沒有暑氣烘烤,樹木花叢春意猶存。
范閑點點頭“不歡而散。”他知道苦荷雖然超然朝政之上,但看得出來,這一脈的力量依然是偏向太后方面,所以猜到海棠為什么要問這個。
“不歡而散”海棠微笑著,那張平常的臉上溫柔無比,“我只是很好奇,范大人如此急忙拋出那椿提議,難道不怕傳回南方,對你的官聲造成影響”
范閑心頭微凜,臉上卻沒有什么表情“我不是很明白姑娘說的是什么。”
海棠說道“太后對大人的提議很是動心。”
范閑面色微沉說道“海棠姑娘應該知道這些天,本官一直閉關拒客,之所以您一說話,我便出來陪您散步,全是因為本官心里覺著姑娘雖然在霧渡河畔曾經出手,但畢竟是世外高人,不會談論這些世上蠅營狗茍事海棠姑娘,您令本官失望了。”
“我如果不說這些,只怕范大人會更失望才對。”海棠心神清明,根本不會被范閑的花言巧語騙了去,“太后請您入宮。”
范閑呵呵一笑,拱手行禮道“勞煩海棠姑娘傳話,辛苦。”
“范大人先前說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海棠明亮有若寶石的眼眸,望得范閑一陣恍惚,“既知其道,何不行之事人以誠,豈不輕松”
范閑深吸一口氣,緩緩運起體內那道古怪的霸道真氣,抵抗住海棠處傳來的壓力,微笑說道“事人以誠,誠有大小之說,誠于人,小道也,誠于天下,大道也海棠姑娘若以誠待人,何不告訴在下,肖恩究竟有什么秘密,竟連令師這樣的世外高人也動了心念。”
“誠于天下”海棠唇角微微翹起,“家師誠于天下,故不能多言,只是肖恩心頭那秘密保住了他二十年性命,若那秘密傳入世俗民間,只怕天下會亂上二十年。”
范閑心頭微怔,他知道一些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依海棠這般說法,難道神廟那處有怎樣的危險
二人復歸清談之道,不外乎是在哲學神學這些玄之又玄的門道上打混,反正范閑有前世的中哲史打底,從董陸王的理論里隨意拈幾條出來虛應著,便讓海棠大感吃驚。只是許多年之后,海棠姑娘緩緩回味,開始整理范大才子的理論,這才發現當年那個年輕人竟是什么也沒說。
不知道為什么,春末夏初的北齊上京城,雨水竟會如此充沛,先前還是淡淡暖陽耀春光,一陣微寒小風吹過,便有雨點子穿過二人頭頂的樹枝潑灑了下來。
蓬的一聲,范閑撐開身邊的布雨傘,擋在海棠的頭頂。一般情況下,以范閑的身份,出門遇雨自然有下屬打傘,但此時就他們兩個人,純以表面的身份論,他給海棠打傘是理所應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