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竹怔怔地看著范閑的背影,不知為何又哭了起來。
范閑走出東宮的正門,再也聽不到洪竹的哭聲,惱怒無來由地少了許多,只是心里卻有些空蕩蕩的。
他揮手喚來下屬,令他將東宮及廣信宮的所有宮女太監押至辰廊處的冷宮地帶集體看管,便一個人走入了皇宮的黑暗中。
洪竹的臨時心軟,給他的計劃帶來了無法彌補的損失。在一剎那間,憤怒的范閑,確實有殺人的沖動,只是這抹沖動馬上就消息失蹤,因為他聽到了秀兒這個詞。
在杭州的時候,他就曾經想到,那位宮女的死亡,會對洪竹的心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清楚,洪竹不是一般的太監,他是個有情有義的太監,不然范閑也不敢將那么多的大事托付于他。
只是范閑沒有想到洪竹竟然多情如斯,竟會在宮變這種大事中,還會心軟。
由此可見,太子著實是個寬厚的人,有情的人。而且身懷秘密的洪竹,在太子被逐南詔的數月間,和可憐至極的皇后,在東宮里相依為命,或許生出了些不一樣的情愫。
洪竹是多情太監,對范閑有情,所以才會冒大險掀起宮亂,助他進宮。他對太子有情,對皇后有情,所以才會在最后一刻放手。人本來就是很復雜的動物,尤其是洪竹這樣一個比讀書人更像讀書人的太監。
“或許是自己太過無情,才想像不到人們居然會如此有情。”
他在心里想著,不自主地聯想到膠州水師里的許茂才,唇角浮起了一絲自嘲的笑容。
許茂才和洪竹是他在慶國朝廷里扎的最深的兩根釘子,但偏生就是在這場震驚天下的朝堂大亂中,這兩根釘子卻都擁有了自己的想法,給范閑的計劃帶來了極大的惡處。
但如果沒有許茂才,范閑根本無法從大東山下的深海中脫身,如果沒有洪竹,范閑連后宮都無法進入,所以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怪罪這些親信什么。
他舍不得殺洪竹,不忍怪洪竹,只是有些無奈地想到,在以情動人這方面,太子已經修練的比自己更強大太子偶爾有真性情,而自己此生卻是虛偽到底。
禁軍已經在監察院部屬的幫助下肅清了后宮,大內侍衛們被全數成擒,應該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浪來。范閑沉著臉回到含光殿,并沒有進去看太后,安慰老三那些家人,只是對守在宮外的荊戈低聲吩咐了數句。
荊戈面色微異,似乎沒有想到提司大人在此大勝之際,居然就在考慮失敗的問題,但他沒有詢問什么,伸出右掌按緊了臉上的銀色面具,單膝一跪領命,便帶著入宮二百人中的一部分黑騎高手,出宮而去。
含光殿的安全控制,便在這一刻起,轉交給了禁軍。
慶國歷史上第一次宮亂的兩位主謀者,在那枝煙火令箭沖天約半時之后,終于在高高的皇城城墻上會面。
范閑對全身盔甲的大皇子沉默行了一禮,大皇子面色沉重,雖盔甲在身,依舊鄭重回禮,夜風忽至,吹的大皇子身上的大紅披風獵獵作響,吹的范閑身上那件黑色監察院官服如漿洗一般硬挺。
皇城上緊張巡守的禁軍將士們看著這一幕,不由心折,忽然涌出說不出的信心,慶歷元年來,大皇子領兵西征,聲威漸起,未嘗敗績,而范閑執掌監察院后,更是儼儼然成為了陳萍萍第二,只是比陳老院長要更光鮮亮麗的多。
如此二位皇子,如同他們身上的戰袍一般,熾熱的鮮紅,冷漠的純黑,光明與黑暗聯手,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夠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