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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當范閑覺得已然辭窮,了無生趣之際,莊墨韓終于嘆了口氣,揉了揉眼角,拋筆于硯臺之中,微帶黯然說道:“油盡燈枯,比不得當年做學問的時候了。”
入屋之后,二人沒有打招呼,便投身到這項有些荒謬的工作之中,直到此時。范閑將卷起的袖子放下,極有禮數地鞠了一躬,說道:“見過莊大家,不知道老先生召晚生前來,有何指教。”
屋子里安靜了下來,許久之后,莊墨韓忽然顫著枯老的身子,極勉強地對范閑深深鞠了一躬。
范閑大驚之下,竟是忘了去扶他,這位老爺子是何等身份的人物?他可是北齊皇帝的師公啊,怎么會來拜自己。
莊墨韓已經正起了身子,滿臉微笑在皺紋里散發著:“去年慶國一晤,于今已有一年,老夫一生行事首重德行,去年在慶國陷害范大人,一心不安至今,今日請范大人前來,是專程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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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閑默然,他當然清楚莊墨韓之所以會應長公主之請,舍了這數十年的臉面,千里迢迢南下做小人,為的全是協議中的肖恩獲釋一事,此乃兄弟之情——他眼下最缺少的東西。
“肖恩死了。”范閑看著面前這位陡然在一年間顯得枯瘦許多的老頭兒,薄唇微啟,說出了這四個字。
莊墨韓笑著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么。
范閑也笑了笑,知道自己有些多余,對方畢竟是在這天下打混了數十年的老道人物,在北齊一國不知有多深的根基,怎么可能不知道這件大事。
“人,總是要死的。”莊墨韓這話似乎是在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在說給范閑聽:“所以活要好好地活,像我那兄弟這種活法,實在是沒什么意思,他殺了無數人,最后卻落了如此的下場……”
范閑卻有些不贊同這個說法,說道:“這個世道,本就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尸骸。”
莊墨韓搖搖頭:“你不要做這種人。”
不是不能,而是很直接的不要兩個字,如果任何一位外人此時站在這個屋子里,聽見莊墨韓與范閑的對話,看見他們那自然而不作偽的神態,都會有些異樣。這兩人的閱歷人生相差的太遠,而且唯一的一次相見,還是一次陰謀,偏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卻能用最直接的話語,表達自己的態度。
或許,這就是所謂書本的力量了。
“為什么不要?”范閑眉宇間有些寒意。
“我很自信。”莊墨韓忽然間笑了起來,只是笑容里有些隱藏的極深的悲傷,“我自信我比我那兄弟要活的快活許多。”
范閑盯著他的眼睛:“但你應該清楚,如果沒有肖恩,也許你當年永遠都無法獲得如今的地位。”
莊墨韓反盯著他的雙眼:“但你還不夠清楚,當死亡漸漸來臨的時候,你才會發現,什么權力地位財富,其實都只是過眼云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