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詩論賦非你所長,盡早登科。”周師爺輕聲道:“如今不比國朝初,不中進士終非正途,難以一展所長。”
錢淵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右側那排房屋,正中那間就是聶豹之前的書房。
“被趕出陶宅鎮之前那晚,我曾問,還有相見之日嗎?”
“雙江公已經決定辭官歸鄉,我想……他并不希望有相見之日。”
周師爺的話頗具深意,一般來說新科進士在觀政之后就會被分配到各部、各地,大都會出京任職,其中只有一種人不會出京,那就是一甲進士,以及庶吉士。
一甲進士是直接入翰林院,庶吉士會篩選一部分入翰林院,他們被視為儲相,是朝中各方勢力竭力拉攏的對象,他們將向著內閣一步步前進。
不過錢淵的注意力并沒有放在這上面,而是集中在前半句話上,辭官歸鄉?
錢淵很快就明白過來,聶豹并不打算掙扎什么,他試圖犧牲自己來保全抗倭大局,自己辭官歸鄉,保住張經能夠留在浙直總督的位置上繼續未完的大業。
錢淵佩服聶豹的操守,卻對此不太看好。
徐階這只老狐貍會信得過聶豹真的會犧牲自己?
不拿下張經,不抹殺這場王江涇大捷,不逼地聶豹徹底死心,萬一嘉靖哪天召已經歸鄉的聶豹入閣,怎么辦?
這種事是有先例的,費宏、謝遷、夏言都有過類似的遭遇。
徐階不在乎聶豹是不是真心誠意,他要的是,聶豹沒有入閣的可能性,在這種心態下,拿下張經是必須完成的任務。
更何況,在嚴嵩、徐階看來,這場大捷之后,東南倭亂將很快平息下來,之前是啃骨頭,之后是吃肉。
連續舉薦浙江巡撫連遭敗績的徐階會忍著不伸手?
向來以不擔責任,只愿意占便宜的嚴嵩會眼睜睜只看著?
“其實也好,雙江公早過了耳順之年,也該安享晚年。”周師爺笑了笑,“只是害的我少了份俸祿。”
綿綿細雨漸漸大起來,兩人進了書房品茶閑聊,周師爺細細問起臨平山一戰,俘虜四百多倭寇的戰績幾天來已經傳遍大江南北,要知道王江涇大捷,幾路官兵殺敵千余,俘虜沒超過一百人。
借助這一戰,胡宗憲的名聲扶搖直上,錢淵之前被聶豹驅逐的名聲也得以恢復。
“聽說了,聽說了!”周師爺笑的直打跌,“據說倭寇頭目大罵展才太缺德……哈哈哈!”
錢淵兩眼一翻,“明明是胡宗憲干的,怎么變成我的主意了?!”
“沒辦法,他胡宗憲的名氣哪里有你錢展才響亮?”周師爺嘖嘖道:“昨天上海縣顧定芳先生還來過,說起這事,頗多贊譽。”
錢淵突然歪著頭想了想,“先生應該知道,我和族人不合。”
“聽說過,你那族弟不是還給你洗馬來的?”
“等東南倭亂平息,我準備遷居青浦。”錢淵鄭重其事道:“聽別人稱一句華亭錢展才……聽到華亭兩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周師爺愣了下,雙手都豎起大拇指,仰天大笑,笑得渾身都在發顫,笑得眼角依稀濕潤。
他很清楚錢淵的圓滑,這是個不愿意得罪任何人,甚至和趙文華這等嚴黨中人都保持良好關系的謹慎人物,能說出這樣的話實在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