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巖縣可能是全臺州府……不,應該是全浙江省,全東南最慘的一個縣,也是在延綿已有數年的大戰中最早淪陷的一個縣。
早在嘉靖三十一年,數千倭寇襲臺州,黃巖淪陷,雖然倭寇沒有大肆殺戮……他們也懂韭菜要一茬一茬的割,但大量百姓淪為流民,人口急降,田地荒蕪。
這種情況一致持續到嘉靖三十三年,在此之前,因為倭寇每次攻臺州,目標都是附郭縣臨海,每次都會經過黃巖……最重要的是,他們需要先攻克位處黃巖縣西面的海門衛。
直到嘉靖三十三年,譚綸編練新軍,兩次于黃巖、海門挫敵,之后戚繼光領義烏兵任寧紹臺參將,幾度敗倭,先后于黃巖縣南北選桃渚、新河建鎮拱衛,倭寇終于放過了飽受蹂躪的黃巖縣,轉而向南邊的太平縣,北邊的寧海、昌國衛,黃巖縣這才漸漸恢復生機。
臺州多山,官道不平整,夜間難以縱馬,一個不小心摔折腿都是輕的,錢淵不得已在水驛暫歇,向小吏盤問好久,不禁在心里琢磨,母親選擇落腳黃巖到底是誰慫恿的……這個選擇非深知內情者不能為。
臺州府六縣,除了附郭臨海縣之外,相對安全的只有仙居縣,剩下的四個縣……母親偏偏選擇了暫時沒有危險,倭寇不會來犯的黃巖。
輾轉難眠半夜,第二日天蒙蒙亮,錢淵就啟程由靈江直下,轉入永寧江抵達黃巖。
城西側的一條巷子口,幾個婦人婆子坐在樹蔭下,一邊納鞋底一邊七嘴八舌的聊著。
一個身材高瘦的年輕人堆著不自然的笑容湊過去,婦人們都警惕起來,但隨著年輕人的本地話,很快笑聲就傳開了。
遠處的錢淵看著這一幕,沒話找話道:“記得曾公就是黃巖人。”
“倉頭街曾家巷。”王義輕聲答道:“曾公十二歲落籍江都,所以進士錄上是江都人,但曾公一直自認臺州黃巖人。”
錢淵點點頭,“那蘇家是江都人還是黃巖人?”
王義對當年的內情非常清楚,立即答道:“黃巖人。”
曾銑當年獲罪,其中一個關鍵人物就是同鄉商人蘇綱,此人長女是夏言的繼妻,后來夏言、曾銑被殺,兩家人分別被流放漢中、廣西,蘇綱也被流放陜西。
回頭看了眼王義,錢淵低聲道:“放心吧,我已經遣人去了。”
等到裕王登基,曾銑、夏言雪冤之時,兩家人如果都死絕了,那就沒意思了,早在三月份,錢淵就遣人往廣西,后來隨園士子陸一鵬選官廣西縣令,錢淵也托他照料。
兩人還在各自想著心事,楊文已經回來了。
“少爺,那宅子光是今年就轉了兩手。”楊文低聲稟報道:“縣衙那邊契書上填的是趙七三的名字。”
趙七三是錢家的佃戶子,最早一批隨錢淵第一次赴杭,后來一直在食園做門房,手腳勤快,老實忠厚,老婆在后院做管事。
“聽人說起還有兩個缺胳膊少腿的,應該是在徽州府、寧國府受傷的護衛。”楊文繼續說:“搬遷來已經一個多月了,大門緊閉,除了采買基本看不到人出入。”
柳樹下,錢淵伸手抓住垂下的柳枝,細細搓了搓,沉聲道:“走吧。”
剛剛敲開大門,門房里的趙七三噗通一下跪下來,一臉的驚喜,“少爺,少爺終于來了,小人往京中送了信……”
一旁還有個缺了條胳膊的門房也單膝跪下,一臉的慚愧,“少爺,老夫人執意遷居黃巖,小人攔不住,知道少爺南下后,讓人守在杭州食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