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就說了句胡宗憲攀附嚴黨……怎么就變成不修口德了?
錢銳低低但連續不斷的訓斥滔滔不絕,顯然,他已經準備了很長時間了……呃,至少一個下午!
錢淵也是無語了,死里逃生后的久別重逢,不應該是這樣的吧?
聽了好一會兒,錢淵終于聽出了點什么,趕在父親喘了口氣的停頓處,試探問道:“掃帚星……”
看了看父親的臉色,錢淵咧咧嘴,還真不能怪父親罵人……呃,訓兒子本就是應該的。
罵了一大通后,錢銳也算解了氣,“談的如何?”
“還不錯。”錢淵隨口敷衍了幾句,身子前傾,加重語氣道:“母親燒掉靈位,日日期盼,小妹至今不肯議親,就怕無緣再見……父親,孩兒來安排,定能妥妥當當……”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錢銳的聲音帶著疲憊,夾雜著悲哀,他放下茶盞,定定看著雙手,似乎看到了手上那無法抹拭掉的血污。
自嘉靖三十二年被徐海裹挾入伙,在知道徐海欲攻松江之后,錢銳打消死志,轉而全力輔佐徐海,使其不對華亭用兵。
平湖伏擊俞大猷,毀嘉興兩縣六鎮,席卷六府,飄忽遁去;后助徐海聚攏倭寇,擁兵兩萬,穿插蘇松,脅長州而敗任環。
這讓徐海對“方先生”信任之極,也讓雖然經商為生但仍然以士大夫要求自己的錢銳有著極強的屈辱感、愧疚感。
錢銳抬起頭,盯著面前這個曾經讓自己一度頭痛,但如今讓自己無比驕傲的幼子,他笑了笑,“淵兒,你做的很好,很好……”
勇于任事,氣節無雙,身登皇榜,舍翰林南下,東南抗倭,名揚天下,為世人敬仰,這樣的兒子如何不讓錢銳驕傲。
看錢淵還想說些什么,錢銳搶先道:“其他的再說吧,先說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
錢銳最怕的就是,兒子因為自己和兄長錢鴻的緣故,力主招撫汪直而壞大局。
“招撫一事已定,通商之地選在鎮海縣侯濤山,寧波府文武官員都會調換。”錢淵迅速低聲道:“孩兒向汪直討要了一支船隊,就是二舅統領的徐海余部,以大哥為副,先行裝載貨物出海一趟。
貨源孩兒已經聯系好了,大頭給汪直,咱們吃一小部分,船隊會夾雜進部分護衛隊成員……”
錢淵頓了頓,繼續說:“再撥付兩條福船,軍械都備齊了……賺多少銀子那是其次,首要是能打,如今海上仍然多有倭寇、海盜。”
“船只就在瀝港到侯濤山一帶,貨物納稅后方能出海,孩兒已與胡汝貞密議,唐荊川調任寧波知府。”
“這是要立規矩啊。”錢銳在心里盤算了下,“淵兒,你可知,市舶司原是宮中太監主管?”
“知道,此次必歸戶部。”錢淵低聲道:“船隊日后會交付皇室……八成得落到內宦手中。”
“浙江副總兵戚繼光依舊駐守寧波府?”
“不錯,另外孩兒調了其弟戚繼美入駐鎮海縣,其部是以錢家護衛為核心組建,孩兒能一手控之。”
錢銳還是有點不放心,“朝中呢?如此公然通商,朝中必有彈劾。”
“無礙,孩兒已有定計。”
管不了你了……錢銳嘆了口氣,以后兒子回京,只能指望弟弟錢錚好好管教了!
看著臉上滿是皺紋的父親,錢淵也在心里嘆了口氣,加重語氣低聲道:“母親和小妹……父親,孩兒勢單力薄,還望父親能助我一臂之力。”
錢銳的臉上擠出一個不知道是笑還是哭的表情,聰慧如他自然聽得懂,這是兒子在委婉的相勸……還請保重自身。
“出來了。”錢淵還想說些什么,眼角余光瞄見汪直出現在廳外。
錢銳長身而起,泰然自若的轉頭看向汪直,嘴唇卻動個不停,低低念出一份名單。
錢淵默記在心,低聲問:“殺了?”
錢銳舉步走出亭子,臉上笑容如若春風,從喉間逼出兩字,“殺了!”